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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信仰是好事,沒信仰也不見得十惡不赦,大唐是個開明的朝代,每個人都能得到相對的自由,可是沒信仰的人不能侮辱別人的信仰,這是底線,也是做人最基本的道德準則。
身後那道聲音傳來,武氏大驚失色,她馬上意識到自己闖禍了,而且闖的禍不小。
這幾日在道觀內的悠閒生活,令她不自覺地放鬆了慣來繃緊的神經,在這座小小的道觀里,她不必提防任何人,不怕有人害她,更不懼隨時將至的生存危機。
武氏,畢竟還只是個二十出頭的女子,有城府,有心機,但缺乏自律,所以過了幾天悠閒安逸的日子後,她不知不覺懈怠了,於是忘形了。
身後的聲音不熟,可語氣卻令武氏悚然變色,她是個伶俐人,在道觀內用這種語氣說話的,除了東陽公主,不可能有別人。
戰戰兢兢轉過身,武氏第一眼便看到東陽那張面無表情的俏臉,無怒也無嗔,眼神一片淡漠,仿佛剛才那句話只是陳述一個很真實的事實。
撲通一聲,武氏毫不猶豫地跪下,面朝東陽狠狠磕頭,每磕一下,額頭都撞得砰然作響,非常實在。
「奴婢一時忘形失言,殿下饒了奴婢這一次吧……」話說完,武氏的淚水也隨之滑落,神情一片深深的愧疚和自責,很完美的認罪態度。
東陽靜靜注視著她,對武氏,她早已聞名,李素提過幾次,語氣不咸不淡,可似乎又對她有些關心,每次提到她,他的眼神里總有一種神秘莫測的色彩,令東陽非常疑惑。
所謂關心則亂,東陽不清楚李素對這個武氏到底是怎樣的情感,說是男女之情,可每次提到她時,他的表情和眼神卻很清澈平靜,完全沒有男女之情的跡象,可是無緣無故的,遠在太平村的他竟關心一個淪入掖庭的女子,這個事實卻又完全說不通……
東陽試探過幾次,但李素每次總是巧妙地避過了這個話題,或者完全否認男女之情的存在,於是……東陽更困惑了。
此時此刻,這個令她困惑多日的女子就跪在她面前,一下又一下地磕頭認罪,哀哀乞命之色我見尤憐,梨花帶雨般的俏臉上布滿了悔恨,這樣的表情,這樣一張精緻美麗的臉,哪怕犯了天大的過錯,任何男人看見了恐怕都會原諒她吧?
東陽暗暗嘆息,難怪以父皇的閱歷和年歲,竟也能將她留在身邊常侍數年之久,這女人不說本事,僅憑那張哀憐欲絕的臉,就足夠令所有男人心軟了,將來她若與李素見面相識,李素會不會對她……
一股醋意和嫉妒悄然湧上東陽的心頭。
東陽善良,溫柔,忠貞,女人一切美好的品德她都具有,可她,畢竟還是女人,女人就免不了心生嫉妒,免不了吃醋。
有那麼一瞬間,東陽甚至對武氏生出一絲殺意,她很想把這個將來可能會與自己爭奪寵愛的女人除掉,一了百了。
殺意只是一瞬,善良終究還是戰勝了惡念,當東陽回過神後,不由心生愧疚,暗念了幾聲罪過,心境頓時變得平靜無波。
「起來吧,不信神明是你自己的事,算不得罪過……」東陽淡淡地道:「你可以對老君不信不敬,但,不可辱他,因為你不信的東西,別人信,你辱他,便是辱別人,這個『別人』,也包括我。」
武氏停止磕頭,呆怔片刻,忽然放聲痛哭起來:「殿下,奴婢真的知罪了,奴婢剛從掖庭出來,道觀里人人待奴婢好,奴婢懈怠了心境,一時放縱了,奴婢……願在老君像前日日誦經悔過,贖我今日不敬之罪。」
東陽淡淡看了她一眼,道:「隨你便是,這裡是道觀,你是出家的道姑,你若誦經誰還攔你不成?」
說完東陽語氣一頓,道:「你既奉旨出家,可有取道號?」
武氏急忙道:「不曾取得。」
東陽沉吟片刻,深深看了她一眼,道:「無論信與不信,你終歸已是道門中人,你將這裡當作權宜也好,當作歸宿也罷,既然道法自然,歸根結底,自然亦隨心,天地諸道,無論自然或是隨心,終離不開一個『悟』字,悟透了,出不出家,信不信道,都找得到歸宿,日後你的道號便叫『悟慧』吧。」
武氏喜色一閃,急忙伏地道:「貧道悟慧,謝殿下賜名。」
東陽點點頭,不再理她,轉身翩然離去。
直到腳步聲走遠,武氏這才起身,悄悄抹一把額頭,發現已是冷汗如漿,潸潸透衫。
一旁的杏兒這時也起了身,走到她身邊怯怯地道:「武姑娘……」
武氏扭頭道:「今日是我的錯,杏兒你提醒得對,我不該如此放肆,既然已出家,我便是出家人,以後凡塵與我無關,我只侍奉道君。」
從懷裡掏出方才炫耀的那支簪子,武氏的神情已無半分不舍,堅決地將它遞給杏兒,道:「杏兒你不是出家人,這支簪子便送你吧,畢竟是個好物件,我以後用不著了,從今日起,我便是道君座下的弟子,凡侍奉之禮,日後絕無不恭之處。」
杏兒遲疑地接過簪子,不認識般呆呆看著武氏。
武氏已轉過身,面朝老君像跪下,很隆重地行了一個道家揖,喃喃道:「道君在上,弟子悟慧今日冒犯金身,大罪難逃,弟子願在金身前誦經四十九日,以贖萬死之罪,求道君寬恕弟子。」
喃喃念畢,武氏神情虔誠地開始誦經,然而抬頭瞥向道君金身的那一剎,眼神仍如往常般淡漠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