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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素想了想,緩緩道:「武姑娘,有時候想事情不能只站在自己的角度,那樣有失偏頗,你我皆凡人,無法像神靈那般穿透迷霧,洞悉人心,所以,我們想問題不僅自己想,還得學會易地而處,將心比心,試著站在別人的角度想想,如果是他遇到了這件事,該如何處置。」
武氏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李素笑道:「看來你還是不太明白,我把話說得更直白點吧,如果你是當今天子,當你創下了一個遠邁古今的盛世基業,那麼,你選擇下一任皇帝人選時,希望選一個怎樣的皇子來繼承皇位,將這大好盛世繼續發揚下去,而致千秋萬世不衰?」
武氏不假思索地道:「奴婢若為……天子,必選盛氣之君,既有吞吐天地之志,又有開疆闢土之心,將大唐的疆土版圖一直延伸,擴展,目之所及,皆為唐土。」
李素笑了:「想法是好的,說得也很豪邁,可以說,歷朝歷代的帝王在臨終前,想必都希望下一任的帝王比自己更爭氣,能開創一個強於自己的盛世,把自己的江山版圖更擴張幾分,可是,願望只是願望,世上不是所有的願望都能實現的,尤其是帝王家,想擴張,想開疆,首先要對自己的江山有一個清醒的認識,吞吐天地的志向是必須有實力來支撐的,許願之前不妨先掰著手指算算帳,國庫剩下多少糧草,有生之年發動過多少戰爭,百姓男丁還剩多少,抽調男丁征戰天下,誰來種田,誰來紡布,不斷的征伐鄰國,會不會引起惡劣的反彈效果,如果不斷發動戰爭,國庫能不能支撐得住流水般的糧草錢財花銷,窮兵黷武之君會不會引發國中民怨,等等……」
看著武氏錯愕的表情,李素笑道:「這些還是只是對外的,還要考慮國內朝堂之中,若選了自己中意的皇子當皇帝,朝臣們會如何反應,朝中權力如何分配,朝局如何平衡,新舊交替過程如何平穩過渡,如何拉攏或打壓權臣等等……你看,選個皇子當皇帝,不是那麼想當然的事吧?要考慮的方方面面是不是比你想像中的更多些?」
「……把這些都考慮到了以後,你不妨再站在當今天子的立場上想想,如果你要在諸皇子中選定一人當太子,選擇誰的風險比較小一點,新舊交替的阻力也小一點,能夠更好地守護好這座江山,使之國祚延連千秋萬世而不衰。」
武氏似有所悟,神情漸漸凝重,垂頭蹙眉沉思起來。
一陣寒風拂過,李素忍不住打了個冷戰,裹了裹身上的裘皮,想轉身回屋子暖暖,然而看到武氏佇立在寒風中渾然不覺,自顧陷入沉思的模樣,李素只好嘆了口氣,捨命陪這個女人一起吹冷風。
如此盡心盡力培養和教導一個未來很可能成為敵人的女人,李素想想都覺得自己有點變態啊……
良久,武氏忽然抬起頭,試探著道:「侯爺,奴婢有點想法……」
「有想法就說,語速最好快一點,把我弄著涼了你賠不起。」
武氏嘴角一勾,隨即正色道:「是,奴婢在想……當今天子或許需要下一任帝王開疆闢土,但他更需要的,是『守成』,將這些年打下的江山好好守住。」
李素挑了挑眉:「此話何解?」
武氏輕輕道:「不知侯爺可曾算過,自陛下貞觀元年登基到如今,大唐總共經歷了多少次征戰?」
李素笑道:「這我可沒算過。」
武氏輕聲道:「奴婢也算得不仔細,但是能估個大致之數,自貞觀元年起,大唐的敵人先後有東突厥,西突厥,吐谷渾,薛延陀,吐蕃,回紇等等,發動的國戰大小不下百次,每次皆是成千上萬的關中子弟傷亡,關中地大,卻丁戶缺損,沃野良田無人耕種,千戶村婦獨撐貧寒,征戰,令大唐百姓大傷元氣,這一點,想必陛下亦很清楚,他更清楚,大唐自他之後,應該休養生息,與民喘息,積累了數十年的底蘊後才能再圖疆土……」
「而魏王李泰,性傲清高,恃才量狹,雖博學卻不知疾苦,雖淵厚卻失之自負,這樣的人若一生只做學問,醉風月,可為一代名士,但若為帝王,則必喪權失土,步隋煬帝之後塵,陛下當有所思量。」
李素朝她讚賞地笑了笑:「想通了就好,世事如迷霧,一念豁達,則萬念豁達,現在你再想想,大唐未來的太子,果真一定是魏王嗎?他果真是唯一的合適的人選嗎?」
武氏神情迷惘地搖搖頭。
分析到這裡,武氏也漸漸明白了。
「所以,侯爺才會拒絕魏王的拉攏,因為侯爺看準了未來的大唐太子不是他?」
李素沒有回答,而是笑道:「行了,今日這些大逆不道的話也說夠了,記住了,都是你說的,我可什麼都沒說……」
武氏一滯,隨即小心翼翼地朝他扔了一記似喜還嗔的白眼。
「侯爺怕奴婢出去亂說不成?奴婢還有一事想不通,若陛下屬意的太子人選不是魏王,那會是誰?雖說陛下有十幾個皇子,可是,恕奴婢直言,那些皇子的品性實在是……相比之下,魏王已經算是很不錯了,又是嫡出,若陛下另立他人,則又破壞了長幼嫡庶的法度,陛下難道不怕天下人議論麼?」
李素顯然已無心情再繼續這個話題了,有些話非要說深說透,未免太沒意思,隔著一層窗戶紙,你朦朧我朦朧,世界多麼美好,何必非要捅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