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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素臉色有些難看,話點穿了無所謂,可李素現在擔心的是,連李道宗這個局外人都看穿了,那麼李世民……
李道宗似乎看出了李素的擔憂,不由笑了:「子正是在擔心陛下也看出了當年你布下的局?」
李素瞥他一眼,嘴唇囁嚅幾下,仍未出聲。
李道宗笑道:「可以實話告訴你,連老夫都看出來了,你以為陛下比老夫更容易糊弄?當年事過之後,陛下便回過神了,其實咱們這些坐上了高位,手握天下權柄之人,當著臣民的面敬天敬地敬鬼神,神神叨叨什麼都信,可是我告訴你,我們這些人其實最不信的就是鬼神!權力是自己打來的,搶來的,一刀一劍奪來的,與鬼神何干?只是對外必須有個姿態,有個說法,不能給人一種不信鬼神的狂傲姿態,所以你那些所謂惡因惡果,陰兵過境,初時被嚇到是真的,過後便覺得荒謬了,一旦不相信這些,想從中找出疑點實在太簡單。」
「子正賢侄,你啊,小看了陛下的睿智,也低估了陛下的胸懷,『天可汗』三個字,可不是隨便亂叫的,沒有海一樣的胸襟氣度,怎有資格被萬邦敬頌『天可汗』?當時事過之後,陛下若要較真的話,你多半以欺君之罪一刀被砍了,可你現在活得好好的,陛下也從未再提起此事,對你的寵信也依然如故。說明陛下早已不跟你計較,那時你才不到二十歲,陛下情當是一個小孩子的惡作劇,過了也就過了,所以子正你不必擔心陛下找你算帳,該算的帳,多年前已算完了。」
李素苦笑道:「可是現在,李伯伯您又讓小子再干一次欺君的事,您覺得小子還敢幹麼?」
李道宗望著他道:「老夫何時說過要你欺君了?老夫只希望你堂堂正正勸說陛下收回成命,如若不能收回,亦當想個君臣都願意下的台階,好好把這件事轉圜周全,救我女兒於苦海之中,子正,老夫知道解決此事很難,可老夫只能求你了。」
李素臉色愈發苦澀,使勁揉了揉臉,嘆道:「那十隻大箱子……果真不便宜啊!」
李道宗笑了笑,道:「老夫這幾年與你並無深交,只好四處打聽,投你所好,長安城裡那些老殺才們都說你最喜歡錢財,老夫便索性直接一點,用錢財來敲開你家的門,你……應該不會見怪吧?」
李素笑容更苦澀了:「不見怪,當然不見怪,如果只是白送,送完別無所求,那就更妙了,可以嗎?」
李道宗笑容依舊燦爛:「不可以。」
李素失神地喃喃嘆道:「世上果然沒有白吃的午餐,也沒有白收的箱子……」
李道宗懇切地看著他,道:「不說錢財俗物,子正賢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也給自己積下來世福報,這個理由行不行?不管怎麼說,還請子正賢侄助我一次,屏兒正是芳華之年,老夫實不忍心見她玉隕長辭。」
李素看著他,道:「若是此事結果已改變,未來她可能要嫁給那個蠻夷小國的王子,你也願意?」
「當然不願意!不過那已是後事了,老夫只想把眼前的事解決,吐蕃和親之事無可違逆,但老夫希望送去吐蕃的女子不是我的女兒。」
李素嘆道:「聖旨已下,公主已封,再過兩天祿東贊他們就要護送公主上路了,這個時候再讓陛下追回聖旨談何容易?若是處置不當,引發兩國戰爭都有可能,李伯伯,您這個題目太大了,小子實在做不來,也擔不起後果。」
李道宗期待的神情頓時變得很失望,失神地看著他:「連你也不願幫老夫?」
李素嘆道:「不是不願,李伯伯,我很想幫您,這不是虛偽客套,是真話,但凡不太難的事,我竭盡全力都願幫忙,畢竟當年我和東陽也曾為情所苦,我和她也曾受盡苦痛折磨,以心易心,我也願天下有情人能成眷屬,可是……難度太大了,兩天時間,將一件板上釘釘的事情完全扭轉過來,此事……我真的做不到,別人都說我聰明,可我自己清楚,我充其量只有一點小聰明罷了,上不得台面的,此事若貿然應承卻沒做好,壞的是社稷國運,小子實不敢為之。」
李道宗無力地佝僂著腰,目光無神地注視著桌案,良久,端杯狠狠灌了一口,喝得太急嗆到了,面紅耳赤劇咳一陣,忽然伏在桌上失聲大哭。
「我那可憐的女兒……」
……
李道宗醉了,離開了。
臨走前李素欲將那十隻箱子還給他,李道宗堅持不受,醉了的他心神已亂,哪裡在乎這些身外物?
李素扶著踉踉蹌蹌的李道宗上了馬車,馬車走遠,李素仍站在門口痴痴不動,不知想著什麼。
李道正從身後走了出來,眯眼看了看馬車離去的方向,笑道:「頭一次看到王爺也沒個講究,別人家做客都醉成那樣,有意思,哈哈。」
李素扭頭看了老爹一眼,若有所思地道:「爹,如果有一天,孩兒身陷危難,您救不救我?」
李道正警惕地眯起了眼睛:「咋了?你又惹禍咧?嗯……等著,老子找家法抽不死你!」
李素急忙拉住他,笑道:「孩兒最近都沒怎麼出門,能惹什麼禍,只是閒聊嘛,咱們父子沒事就不能閒聊幾句嗎?」
李道正狐疑地看著他:「只是閒聊,真沒惹禍?」
「真沒惹禍,爹,你把孩兒當啥了,以為我是惹禍精嗎?」李素不滿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