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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素笑了笑,點頭稱是。
牛進達瞥了他一眼,道:「你三日前回長安,老夫聽說你大出風頭,陛下連下三道旨意,當著滿城臣民的面褒獎封賞,還晉了你的爵位,二十來歲的毛頭小子,竟也是侯爺了,誰家小子能有你今日這般風光?你還有什麼不滿足?」
「小子當然滿足。」
「既然滿足,就好好過你的日子,別胡思亂想!」牛進達盯著他的眼睛,正色道:「李子正,老夫一直知道,你心裡有恨,有怨,因為陛下拆散了你和東陽公主的姻緣,老夫告訴你,你心中不能再有怨恨,很危險。」
李素沉默片刻,道:「小子已無怨。」
牛進達深深地看著他,道:「但願你說的是真話,子正,西州有西州的好,長安有長安的險,遠赴西州固然艱辛,可在長安也是處處兇險,你此番回來,陛下又在大庭廣眾之下對你褒揚封賞,雖說風光一時無兩,可你日後的處境也將處處被人側目關注,日後你當愈發如履薄冰,稍有不察,便將落入有心人的算計,更何況,你與當朝太子素有恩怨,更是不能不防。」
一番懇切凝重的叮嚀,看得出牛進達是發自內心,他確是將李素當成了自家子侄看待了。
李素臉上帶著笑,心中卻感動不已。
今生能遇上這樣一位關心自己的長輩,實在是自己的福報,長安城縱然再兇險,總好過在西州時那種孤立無援,茫然無措的絕望感。
「多謝牛伯伯提點小子。」李素畢恭畢敬朝他行禮。
牛進達哈哈笑道:「罷了,老夫年紀大了,喜囉嗦,你記住便好,說來也是縣侯了,大唐二十來歲的侯爺,卻少見得很,你小子算是個人物了,日後更需長進些才是。」
李素唯唯稱是。
牛進達拍了拍他的肩,笑道:「站在外面說話不是禮數,來人,設宴,上酒!小子,咱們進前堂喝個痛快!」
「啊?喝酒?」李素頓時臉色發青:「……牛伯伯見諒,小子酒量奇差,而且還要去程伯伯府上拜望……」
「拜望個屁!程家一個老惡霸領著六個小惡霸,府里不啻龍潭虎穴,你進去了焉能豎著出來?反正都是醉,今索性便醉在老夫府上,多少還能給你個照應,莫囉嗦,進屋!」
牛進達不由分說將李素推進了前堂,二人前腳進屋,府里的下人們後腳便將熱騰騰的酒菜端了出來,效率之高實在令人不得不懷疑,是不是所有大唐名將的府上都養著幾十個廚子高舉著雞鴨隨時待命,所以家主一聲令下便馬上把雞鴨扔鍋里,眨眼間便端出來……
牛府的酒宴很樸實,不像程家那麼奢華,畢竟是武將家,菜式雖簡單,但分量卻十分嚇人,一盆盆的大菜和一壇壇烈酒端上來,李素呆呆看著桌上冒著熱氣的酒菜,忍不住打了個飽嗝兒。
「來,滿飲三杯再敘別情,不廢話,幹了!」牛進達很豪邁,仰脖子便飲盡了杯盞中的烈酒,齜牙咧嘴一陣後,黝黑的老臉頓時浮起一抹潮紅。
李素仍呆呆看著面前那杯足足有半斤分量的漆耳杯,又吞了口口水,臉色有些發白。
「哈哈,驢日的!好烈的酒!吞進肚裡跟刀子割似的,你是個有本事的娃子,如此烈酒虧你是怎麼琢磨出來的……嗯?子正為何不飲?這可是你自己釀的五步倒,不合你口味麼?」
「啊!喝,喝!小子這就喝……」李素裝模作樣將斟滿的酒杯湊進唇邊,忽然眼睛一亮,發現稀世寶貝般盯著前堂內一根朱紅色的堂柱,驚道:「啊呀!好雄偉的一根……柱子!跟牛伯伯一樣偉岸,好寶貝!」
順勢趕緊擱下手裡的酒杯,一個箭步上前,如同吃了我愛一條柴般抱著柱子死不鬆手,摩挲愛撫不停:「這粗細,這漆光,這長度……嘖!好柱!」
牛進達滿臉黑線瞪著他,右手幾次抬起又放下,似乎在猶豫要不要抽一頓這無恥的小混蛋,抽了怕破壞久別重逢的氣氛,不抽,又對不起自己迫切想抽他的心情,一時糾結得不行……
「牛伯伯,您家裡的柱子不是凡品啊!好柱!不知用怎樣的木料,怎樣的朱漆,小子回去後當效仿之……」李素拼命將話題從喝酒岔到柱子上。
「哼,這根柱子……其實就是一根很尋常的柱子!」牛進達哼了一聲,自斟了一滿杯,然後再次一口飲盡,擱下漆耳杯喃喃嘆道:「這小子去西州三年……到底長進了沒有?怎地和當年一樣混帳?沒道理啊……」
李素麵色有些尷尬,牛進達喃喃自語的聲音太大了……
一頓酒宴,說不上賓主盡歡,牛進達看出李素酒量不佳,也沒再勸酒了,李素屢次偷奸耍滑,牛進達自顧自不停滿飲,於是酒宴最後,牛進達……莫名其妙把自己灌醉了。
一個把五步倒這種五十多度的烈酒當成葡萄釀三勒漿不停灌的人,不醉實在是沒天理了。
最後牛進達滿臉通紅,兩眼發直,舌頭都大了,搖搖晃晃站起身,開始跟李素說起了知心話。
「好娃子!真是好娃子啊!老夫活了這麼多年,頭一回……見到,你這種妖孽般的娃子……好!老夫知你這幾年在西州受苦了,十多歲的娃子,領著滿城軍民守土抗敵,怎能不苦?好在苦盡甘來,回了長安你也風光了,這是你拿命換來的風光,盡可昂首挺胸受下,李子正,你很不錯,不枉老夫當年親自為你授冠,你對得起老夫,也對得起陛下……往後,牛家就是你的家,你就是老夫的親子侄,來去盡可隨意,哪怕你把牛家一把火點了,也隨你高興,老夫絕不責怪……子正啊,千萬莫與老夫客氣見外,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