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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是烈酒,李素親手發明的,他現在恨死了這個發明。
一路偷奸耍滑,含在嘴裡偷偷吐掉,或是一臉豪邁狀實則只輕輕沾了沾唇,酒宴過了半個時辰,牛進達醉意更深了,而李素猶自屹立不倒,不僅神志清醒,還能抽空為自己的機智點讚。
酒過三巡,牛進達將漆耳杯重重往桌案上一頓,嘆道:「小子,你今日不該來啊。」
李素笑道:「小子已經來了。」
牛進達瞪他一眼,道:「來了便喝酒,喝完了滾,莫與老夫談國事。」
李素笑笑:「小子拜望長輩是天經地義,任誰都挑不出錯處,陛下也不行,牛伯伯既然不想與小子談國事,咱們不談便是,來,牛伯伯,小子敬您一杯。」
李素確實不怕,相比之下,他連李世民的閨女都勾搭了,拜望牛進達這點小事還真算不得什麼。
這杯酒李素沒耍賴,踏踏實實幹了一滿杯,嗆得撕心裂肺。
見李素難受的樣子,牛進達忽然高興了,哈哈一笑,也飲盡一杯,酒盞往桌上一頓,嘆道:「是個好娃子,老夫雖非患難,也能見你小子的真性情,不枉老夫親自給你行冠。」
二人說完又喝了幾杯,這幾杯李素可就不那麼老實了,依舊偷奸耍滑。
說著莫談國事,最後終究還是談到國事上,畢竟是兩代人,二人的共同話題並不多,嚴格說來,牛進達與李素隔著一千多年的代溝。
國事是大家都熟悉的,特別是那座令人鬧心的大明宮,牛進達說起來便唉聲嘆氣。
「陛下不是當年的陛下了……」牛進達嘆道。
「人總是會變的,牛伯伯覺得難過,或許是因為別人都變了,您卻沒變。」
牛進達搖頭:「變不了這麼快,才十一年啊……其實老夫向來與魏徵老兒不對付,這些文臣太酸,酸得倒牙口,一張嘴便是子曰詩云,不引幾句聖賢經典就顯不出能耐似的,跟他們說話,命都短几年,特別是魏徵,老夫總覺得魏老兒犯了癔症,專跟陛下過不去,陛下膳食里多幾道菜,某日多喝了兩杯酒,甚至走路時失儀提了一下腰帶,都是他勸諫的理由,陛下登基十一年,魏徵每年給陛下上的勸諫奏疏不下百道,這老兒每天沒事幹了,一雙賊眼珠子專盯陛下下手,老夫被他噁心得不行,走路都繞著他,怕沾了晦氣……」
儘管話題很沉重,李素還是忍不住想笑。
不容易啊,千古錚臣魏徵竟混到人見人厭,鬼見鬼愁的境界,這輩子真沒白活,死後玉皇大帝真該給他封個神,封雷部正神,往後見凡間誰不順眼,一雷劈下來,寫奏疏的功夫都省了。
此刻李素忽然做了個決定,他決定和牛進達一樣,以後見了魏徵也繞著走,把他當成一坨大鼻涕,儘量別沾上,沾上便甩不了。
牛進達語調一變,道:「雖然看魏老兒不順眼,可這一次魏老兒沒錯!大明宮確實不該修,才過了幾年太平日子,百姓剛剛勉強能吃口飽飯,國庫勉強積攢了一點家底,一座宮殿又要把它們耗盡,當初前隋怎麼滅亡的?就因為隋煬帝勞民傷財修大運河……」
「牛伯伯!」李素忽然大喝,生生將牛進達的話截斷。
牛進達一驚,十分酒意醒了七分,感激地朝李素看了一眼,垂頭默默飲了一杯酒。
沉默許久,李素笑道:「陛下修大明宮或許有他的理由,小子以為陛下不是那種氣量狹隘,驕奢淫逸之君,只是陛下的目的小子卻不甚明了,陛下這路數,小子確是看不懂了……」
牛進達冷哼道:「有甚目的?修座宮殿,弄些錢財和美女,萬邦朝賀時見大明宮恢弘雄壯,愈發敬畏萬分,陛下面上亦有光彩,你以為還有什麼?」
牛進達的回答令李素不大滿意,於是李素盯著牛進達,牛進達也坦然回視他,二人眼對眼直視半晌,最後李素收回了目光,暗自一嘆。
朝堂難混啊,全靠悟性。
李素相信自己的直覺,修大明宮搞出這麼大的陣仗,鬧得滿城風雨,若說李世民真昏庸到這般地步,李素決然不信的,這才貞觀十二年就開始昏庸了,往後的日子怎麼過?
第二百九十七章 夫妻如戲
李素對朝政並不太關心,大唐是個意氣風發的年代,聖君,名臣,宿將,牛人一抓一大把,單拎任何一個出來都比他厲害,治軍管民的大事還是交給那些老前輩們,李素的年齡還沒資格對朝政指手畫腳。
他關心的是人,身邊的人。
一年多了,或多或少積累了一些人脈,有皇子,有老將,有公主,還有紈絝子弟,好壞都是人脈,對這些相識並深交的人,他希望每個人都活得好好的,說他在編織一張可進可退的交際網,這話也沒錯,可網上的每一根線條他都投入了真正的情感,所以不希望看到網上的任何一根線有崩斷的危險。
今日進城看牛進達,李素也懷著這個心思,真心誠意沒有十分也有八分,剩下那兩分不太純粹,多少有點功利的成分,李素也不愧疚,凡人都是這樣,沒有共過生死患難,交不出十分的真心,能交出八分已然很善良了。
「娃子,還是你好啊,不知是你精明還是傻笨,陛下這般寵你,三番五次邀你入朝為官,你死活不從,只肯在朝堂外面游來盪去,勉強答應陛下當了個火器局監正,既對得起陛下,又不會一腳踏進朝堂這灘爛泥里,今日思來,你確實是個靈醒娃子,小官小爵的過自己的太平日子,任何風浪都牽扯不到你頭上,若能這般無風無浪過一輩子,不僅是福分,而且是大智慧。」牛進達神情有些失落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