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絲綢當然不僅僅是零賣,主要利潤來自大宗採買,長安城裡的異國胡商數不勝數,千里迢迢來到大唐,沖的就是大唐精美的絲綢,一宗買賣談下來,綢緞鋪往往數百上千貫的純利。
同行不僅是冤家,而且還是仇家,胡鄭兩家既是同行,自然難免在商場上廝殺一番,鄭家是百年門閥,論底蘊不知比胡家強了多少倍,於是無論商場還是官府,胡家忽然間迎來了各種打擊,胡家當家的氣急敗壞之時出了一記昏招,鋪子裡所有絲綢降價,以低於成本價的價格出售,以此爭搶市場。
這一招確實幹得有點不講究了,這是砸所有同行的飯碗,貞觀年間政通人和,官府和百姓的關係之和諧,遠邁古今,可謂清平盛世,在這個凡事都講道理的年代,哪怕如鄭家這等門閥世家,也不敢對競爭對手動用極端手段,誰知胡家出了這一記昏招,立馬給鄭家送上了下黑手的藉口。
第十九章 黃雀在後
胡家商鋪很輕鬆被鄭家打掉了,過程不大清楚,大抵都是一些約定俗成的套路,聯合商戶打壓,掐住進貨渠道,動用官府封鋪等等,這些手段自然不會公諸於眾,大家看到只是結果。
胡家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城裡的商鋪全部低價折賣給鄭家,連太平村的三百畝土地也保不住,五十貫的可笑價格算是勉強遮掩了一下鄭家的豪奪行徑,胡家老小以失敗者的姿態匆匆離開長安,離開關中。
事情分不清對錯,胡家有錯,鄭家的手段更是殘酷,如果說胡家降價這一招幹得不講究,鄭家強取豪奪胡家家產更不講究。
很奇妙的年代,權貴和官府對平民百姓的態度古今未有,多年戰亂下來,民間人口越來越稀少,權貴和官府大抵也感到百姓的重要,於是態度漸漸變得和善,這些年很少聽說權貴欺壓平民的傳聞,一個個彬彬有禮,貌似君子,兩個原本應該對立的階級,千百年來從未像如今這般和諧過。
然而這種彬彬有禮僅止對平民,權貴與權貴之間,地主與地主之間,爭鬥起來仍是血淋淋的無比殘酷,失敗者連翻身的機會都不再有,灰溜溜的捲鋪蓋離開。
莊戶們都有人情味,胡家離開那天,莊戶們自發相送,平心而論,胡家對莊戶確實不錯,這是很普遍的現象,如今的地主可不是那種頤指氣使不可一世,動輒跟黃世仁似的逼佃戶賣兒賣女的惡劣形象,事實上胡家在太平村還是頗得人心的,鄉親們將胡家送到村口,不少人暗暗垂淚,胡家上下也不矯情,紅著眼圈給大伙兒行了禮,算是給這些年的主雇情分劃上了句號。
李素也在相送的人群中,他對胡家的印象很不錯,也許是受前世太多影視劇的荼毒,難得碰到如此仗義爽快的地主,顛覆了李素以往對地主的認知,現在胡家落了難,李素真心有些替胡家難過。
看著胡家的馬車在如綿針般的春雨里迤邐而行,李素默然靜立,心緒凌亂如麻。
他發覺自己當初辭官的決定果真是英明無比,利益越大的地方,紛爭越多,爭鬥的過程和結果也越殘酷,自己羽翼未豐之前沒有往前邁出那一步,委實是明智的。
決定了,從明天起,做個幸福的人,劈柴,餵老爹,週遊村莊。關心糧食和蔬菜,面朝黃土,春暖花開。
……
胡家走了,新的主家還未入住,莊戶們議論紛紛,人心不安。
本以為塵埃落定的事情,忽然又出現了神轉折。
胡鄭兩家之爭在長安城小範圍的傳播開來,鄭家做事很低調,把胡家這個競爭對手殺得丟盔棄甲,落荒而逃,鄭家也從未擺出勝利者的姿態,更沒有到處宣傳,仿佛只是輕輕拂去了肩頭一粒不起眼的塵埃似的,接收了胡家的店鋪後只換了個招牌,然後本本分分做買賣。
然而終究是底蘊深厚的百年門閥,一舉一動都被無數人關注著,胡家被鄭家逼出關中一事,很快被有心人拿出來做文章,傳來傳去,僅兩天時間,此事傳到了李世民的耳中。
事情的影響很惡劣,朝官和百姓當然站在弱者一方,民間罵聲四起,大伙兒要罵不會罵鄭家,罵的是朝廷,是皇帝,這就好像大孩子欺負小孩子,小孩子被揍哭了,旁觀的人幫忙找公道,自然不會找大孩子,而是找大孩子他爹。
很不幸,李世民就是那個不爭氣的爹……
天子天子嘛,輩分當然比較大,理論上全天下的人都是他的子民,包括鄭家。
鄭家來不及上表自辯,李世民便怒了。
天下是他李家歷經百戰打下來的,多年戰亂令民間傷了元氣,貞觀年正是實行休養生息政策之時,兩代君臣近二十年努力,好不容易把大唐營造得民風樸實,政通人和,天下百姓對李唐社稷正是萬眾歸心之時,結果這該死的世家門閥竟不給天家長臉,李世民絲毫未經猶豫便決定了站隊的方向。
不敢動世家門閥,對李世民來說,七宗五姓已不僅僅是大老虎,但該有的態度必須擺出來。
胡家離開長安的第五天,太極宮裡傳出一道聖旨。
皇九女恰二八生辰,李世民極寵之,賜珍珠絲帛無數,更正式封為「東陽公主」,實食邑百戶,而食邑封地……正是太平村,原胡家的三百畝土地,全部被劃為東陽公主的封地。
朝廷還是很講道理的,以國家名義收購土地,土地原主人花了多少錢買的,朝廷雙倍補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