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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現在乾的就是這件事。
其實李素的想法很簡單,百姓喜歡人間煙火氣,所以制出炒茶想必應該很接地氣,如此而已,結果沒想到李世民居然扯到孟子,社稷,心懷天下,水亦載舟,水亦覆舟……
李素心好累,不知該接什麼話,感覺自己已不太會聊天了……
李素無話可說,但李世民顯然還有一肚子話。
「二十餘年前,前隋君昏臣庸,朝廷勞民傷財,為滿足昏君巡視天下之私慾而大興土木,建行宮,修運河,造龍船,為一己之欲而疲天下,徵調民夫而致十室九空,民不聊生而致英雄揭竿而起,朕那時潛居晉陽,逼父皇順大勢而舉義旗,幸得八方英雄來投,盛極時麾下謀士如雨,猛將如雲,終教日月換了新天……」
隨著李世民緬懷般的語氣緩緩述說,李素低垂著頭,眼皮卻跳了跳。
這話……不對呀。
順大勢舉義旗的人根本是你爹好不好?怎麼成了被你逼迫?再說……隋煬帝難道真如你口中所說的那麼不堪麼?
短暫的不解過後,李素頓時回過神了。
說來還真是無敵寂寞惹的禍,作為一個可以稱作「東方不敗」的帝王,放眼天下再無對手,人生寂寞如雪時難免無聊,所以,無聊時干點什麼呢?
篡改史書吧,把白的說成黑的,把配角拉上來當主角,嗯,很有挑戰性也很有意義,千百年後,物是人非,唯只剩一位無比英明睿智,幾乎找不出缺點的帝王在青史里光芒閃耀,亮瞎後人狗眼……
看來今日這番話,李世民已有意為來日修史而做鋪墊了,李素甚至可以想像得到,他不是第一個聽這番話的人,朝中名臣老將,諸如長孫無忌,房玄齡,程咬金他們,恐怕已聽過許多次了。
謊言重複百次,它便是真理。
李世民滔滔不絕說了半天,按慣例,每當說到此處,就算沒有雷鳴般的掌聲,至少臣子也該一片歌功頌德了,可他停頓了片刻,卻見李素仍垂著頭不吱聲。
這下李世民不由有些無趣甚至羞惱了,朕烏央烏央說了半天,你總該表示點什麼呀,當了這麼久的官,全當到狗肚子裡去了?
「子正為何不發一語,莫非不認同朕的這番話麼?」李世民眯起了眼睛。
「認同!」李素不假思索脫口而出,然後非常上道的開始歌功頌德:「陛下千秋萬載,一統天下,仙福永享,壽與天齊……」
李世民愕然:「……」
好……清新脫俗的馬屁!
「子正你,你這張嘴……」李世民哭笑不得,指了指他,似乎想夸幾句,奈何詞窮。
李素謙遜地笑。
想篡改史書就篡改好了,對李素來說無所謂,千秋帝王功業,史書的論斷便是帝王功業之一,反正史書是勝利者書寫的,你坐穩了江山是你有本事,史書想怎麼寫就怎麼寫,李素犯不著擺出正義凜然的樣子觸他的霉頭,退一萬步說,就算有忠直之臣誓死反對,也該是魏徵,孔穎達之流,怎麼也輪不到他。
總之,你是皇帝你老大,你開心就好。
顯然李素的馬屁太過清新脫俗,而且太缺少誠意,李世民也覺得無趣了,於是忿忿瞪了他一眼,果斷結束了這個令他不爽的話題。
端起金杯又淺淺啜了一口茶,李世民的眉頭漸漸舒展開,甚至點了點頭,看來又是一個重口味的。
放下杯子,李世民無意識地拈弄著青須,緩緩地道:「昨日軍報入宮,侯君集橫掃西域,揚我大唐軍威,西域三十六小國裡面,已有二十餘國對大唐伏首稱臣,此戰,可休矣。」
李素躬身道:「西域和絲綢之路已盡握大唐之手,西面再無大患,臣為陛下賀。」
李世民笑道:「你我君臣共賀,若沒有你當初血戰死守西州的功勞,我大唐王師欲平西域尚須多耗費五到十年,多虧了子正啊。」
「皆托陛下鴻福,臣不敢當。」
李世民皺了皺眉:「是你的功勞,當仁不讓領受便是,朕看得出,西州這三年裡,你的性子打磨了不少,但你畢竟還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為何朕在你身上只見暮氣,而不見年輕人該有的鋒芒?跟誰學的這般圓滑世故了?」
李素垂頭道:「臣以為,還是圓滑一點的好,圓滑……至少不惹禍,不必蹲大理寺。」
李世民嘆了口氣,有種矯枉過正的無奈感。
「朕接到軍報,侯君集所部截留大半,駐於安西都護府,余者由侯君集統領,半年前橫穿大漠,再過幾日便可回到長安城了……」
李世民說著忽然頓住,神情露出猶豫躊躇之色,良久,長長一嘆,喃喃道:「對侯君集,朕該如何處置?是賞是罰?賞,寒了西域諸國的心,剛剛臣服的西域諸國難免心懷怨恚,西域又會動盪不安,畢竟……那是屠城,歸降之後的屠城啊!自古殺降不吉,殺降盡喪人心……罰,又寒了將士們的心,明明是開疆闢土的大功,班師回朝卻要受罰,將來朕若再發王師伐不臣,誰再肯為朕賣命?再說,侯君集亦是當年的從龍舊臣,是朕多年袍澤手足,朕若罰他,其他的將軍們如何看朕?朕那時該如何自處?」
李世民語氣低沉,述盡糾結愁腸,皺著眉頭道:「世人皆雲帝王如何意氣,如何殺伐果決,然而,誰知帝王亦有為難躊躇之時,亦有欲斷而不能斷之事,每一個決定,人情世故當須面面相顧,還不能傷了老臣之心,更不能動搖社稷之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