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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就忘光了,一點都不記得,真的。」李素很誠懇地道。
東陽自欺般信了,滿足地摟著李素,二人又坐在河灘邊熟悉的石塊上,相擁看著波光粼粼的河水。
「李素,你抱緊我,我好累,想睡……」東陽迷迷糊糊呢喃。
李素抱緊了她,下巴輕輕擱在她的頭頂上,聞著她身上傳來的一縷清香。
東陽在他懷裡睡著了,睡得很香甜。
這段日子以來,東陽無時無刻沉浸在委屈和恐懼中,身子病了,心還在痛著。
今日驟聞高家解除婚約,渾身的壓力徒然卸去,整個人有種虛脫後的乏力,她確實太累了,直到此時此刻,她才完全放鬆下來,安心地躺在李素懷裡睡去。
李素摟著她,心情仍然很沉重。
二人見面後根本沒提一句未來,他和她都很清楚,高家解除婚約並不代表李世民願意成全他和她,他和她的未來仍舊很渺茫。
懷裡的東陽在睡夢中忽然蹙起了眉,夢囈般喃喃道:「李素,你我今生還有夫妻緣分麼?」
李素回過神,強笑道:「只要活著,一定有的。所以我們要好好活著。」
東陽沒回應,似乎剛才只是一句無意識的夢話。
過了許久,東陽忽然又道:「李素,我不想當公主了,當公主太累。」
李素垂頭疑惑地看著她。
是夢話嗎?
……
鬧鬼事件後,皇家與高家隨便找了個台階,互相解除了婚約,不能算皆大歡喜,只能算皆鬆了口氣。
松這口氣沒過幾天,李世民又做不成安靜的老男子了。
向來柔弱溫婉逆來順受的東陽公主,忽然非常正式地向李世民上了一份奏表。
奏表里提到公主府鬧鬼,當時嚇得她魂飛魄散,後來便落下了病根,身子一日比一日差,將養這些日子絲毫不見起色,東陽公主思及民間盛傳的報應一說,遂生對鬼神的敬畏之心,於是決定留髮出家為道,一來為父皇祈福積德,消除往日冤債孽業,二來也為了靜心養氣,調養身子。
所以東陽請求將現在的東陽公主府改建為道觀,請拜太史局將仕郎李淳風為師,並請賜道號,從此一心向道,為父皇和天下蒼生祈安求福。
這道奏表來得太突然了,李世民怔怔半晌沒回神。
十四個兒子,二十一個女兒,東陽是唯一一個以公主身份而入道者。
憤怒,憐惜,再加上一絲淡淡的愧疚,各種情緒在李世民心中反覆交織。
寧做道家仙,不做富貴人,東陽……是對朕寒心了麼?
手裡緊緊攥著東陽的奏表,李世民神情變幻莫測,多年來對她未盡過父親的責任,她一直在被遺忘的角落,靜靜地看著別的兄弟姐妹百般爭寵討好,可她從來不願往他的方向多邁出一步,像一個完完全全的局外人,安靜地看著一場與她無關的悲喜。
十多年後,她長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眉眼間依稀能看到她母親當年的模樣,可她仍舊那麼安靜,那麼柔弱,永遠不懂得父皇的恩寵需要自己去爭,去搶,這十多年來,李世民幾乎忘了這個女兒的存在。
如今情竇初開了,認識了一位溫潤如玉的少年,他聰明,他油滑,他還有幾分少年人不曾有的滄桑和老成,想像他和她並排站在一起的樣子,似乎真是郎才女貌,天造一雙,可是,李世民終究還是狠心拆散了他們,因為羞惱,因為欺瞞,因為帝王的尊嚴。
這個對他從來無所求的女兒,唯一只求與鍾意的少年共結良緣,可僅僅這個要求仍然被他拒絕了。
看著東陽請求出家為道的奏表,李世民的心莫名痛了一下,為她而痛。
他終於發覺,對東陽來說,自己這個父親做得完全失敗了,失敗得根本無法挽回。
有那麼一瞬間,李世民甚至有一股成全她和李素的衝動,彌補當年缺失的父愛也好,成全這對有情人也好,甚至可以不為任何目的,只為換得女兒展顏一笑。
然而,衝動真的只有一瞬間,瞬間過後,李世民又恢復了那個冷酷無情心硬如鐵的天可汗陛下。
帝王家裡,哪裡來的「情」?
「來人!」李世民朝殿外沉聲喝道。
一名宦官佝僂著身子匆匆入殿。
「告訴東陽,她的奏表……朕准了!」李世民站起身道。
宦官躬身領命。
李世民咬了咬牙,看著靜靜躺在案上的那份奏表,心中忽生煩躁,抓起奏表狠狠朝階下一扔,奏表在空中旋轉,飛舞,跌落塵埃。
第二百六十七章 出家避世
東陽出家為道,開了李唐皇室先河,從大唐立國至今,東陽是第一個出家的公主。
此事在朝中自然引起了一番議論。
背地裡說閒話的不少,但在金殿之上,朝臣們皆是歌功頌德,公主殿下為父皇積德祈福而出家,實是至仁至孝之舉,當以褒揚。
滿殿充斥著讚揚聲,然而李世民的臉色卻無比陰沉,朝臣們都是有眼力的,見皇帝陛下臉色不對,紛紛住了嘴,不再多說一句。
散了朝,李世民回到寢宮不知何故大發雷霆,門口侍立的宦官被他扔出的花瓶砸破了頭,血流了一地,卻嚇得動也不敢動,一個勁地跪地磕頭稱罪。
東陽請求出家的奏表李世民已經批了,工部官員領著工匠趕往太平村,開始勘測公主府的環境,考慮如何將這座大宅院改建成一座道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