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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小樓也在窯洞裡,借著外面微弱的夜光,他正一下又一下地磨劍。
劍刃已經磨得很鋒利了,雪白的刃面在夜色下折射出冷森的光,光芒微微顫動,仿若一抹有脈搏有呼吸的秋泓,一柄看不出質地的利劍握在手中,人與劍在一下又一下的磨合中漸漸融為一體。
鄭小樓是個很沉悶的人,性格內向得發指,李素以前無數次逗他說話,皆無功悻悻而歸,鄭小樓的世界似乎很貧瘠,他對權力和錢財沒有任何野心,對女色亦如是,每天除了在院子裡練武,別的事情似乎很難引起他的興趣,李素很想不通,這種單調的日子一天又一天過下去,活著到底有什麼意義,很多次李素都忍不住衝動想問問他,過得這麼乏味無聊你為什麼不死了算了。
雖然性格沉悶,但李素知道鄭小樓是個真正可以託付大事的人,相比之下,沉默寡言的人更能得到李素的信任,嘴皮子笨的人往往心思很單純,沒有什麼壞心眼,答應的事拋頭顱灑熱血也一定會做到。
所以李素放心地把全家老小的性命交給了鄭小樓,他相信鄭小樓不會辜負自己所託。
男人之間的信任,就是這麼簡單。
看到李道正憂心如焚的模樣,鄭小樓的嘴唇嚅動幾下,難得地開口安慰道:「李叔,侯爺不會有事,您放心。」
顯然,不善言辭的他連安慰人的話都說得那麼蒼白無力,李道正反而更擔憂了。
「咋會摸事咧?慫娃肯定闖咧大禍,他到底幹了啥?」
鄭小樓想了想,道:「不是他幹了啥,而是別人幹了啥,應該是太子吧……」
李道正一呆,接著倒吸一口涼氣,驚道:「他咋又跟太子幹上咧?」
鄭小樓又想了想,用自以為很走心的輕鬆語氣安慰道:「也沒什麼,大概就是太子造個反,然後侯爺不讓他造反……」
「嘶——」李道正兩眼圓睜,眼珠子差點彈出眼眶:「太子……造反?」
鄭小樓仰頭思索了一下,仿佛自我確認過以後,才很認真地點頭:「沒錯,太子造反。」
李道正騰地一下站起身,急道:「太子造反,他去幹啥?」
鄭小樓疑惑地道:「我剛才沒說嗎?侯爺不讓他造反呀。」
李道正:「……」
漆黑的窯洞裡,二人久久對視無語。
良久,李道正爆發了:「你們是要氣死我嗎?太子造反讓他造便是,他慫娃摻和個啥?這種事也是他能摻和的?嫌命長了嗎?」
鄭小樓語氣仍然很輕鬆,絲毫不受暴怒的李道正影響,一邊垂頭磨劍,一邊淡淡地道:「侯爺有方五叔和一眾部曲護著,定然沒事的,再說太子敗局已定,李叔您就當侯爺進城看熱鬧去了……」
李道正只覺眼前發黑,腦子一陣陣的暈眩,呼吸也急促起來。
跟這個木頭疙瘩真的沒話聊了,不僅是代溝,簡直連次元都不同……
……
大雨夾雜著雷電,瞬間將天地照得雪亮,接著又沉入一片漆黑。
嘈雜的雨聲掩蓋了一切正常或不正常的聲音,包括腳步聲。
話不投機半句多的二人只好各干各的事,李道正在窯洞裡來回踱步,神情焦急咬牙切齒,而鄭小樓卻一臉淡定的磨劍,一下又一下。
忽然間,窯洞外傳來一陣反常的沙沙作響,磨劍的鄭小樓和來回焦急踱步的李道正同時停止了動作,黑暗中二人迅速對視,條件反射般同時屏住了呼吸。
鄭小樓眼皮跳個不停,隨手一挽,雪亮的劍刃在黑暗中綻出兩朵漂亮的劍花,同時鄭小樓的身子已動了起來,整個人像只游牆的壁虎似的緊緊貼在窯洞的土牆邊一動不動,仿若石化。
李道正這時也渾然不復一個平凡老農的佝僂形象,身軀敏捷地飛快往後一竄,整個人橫趴在洞內一塊堆積乾糧的杉木箱子後面。
二人未談一語,動作配合卻異常默契。
鄭小樓此時甚至還回過頭深深看了李道正一眼,眼中透出「果然如此」的瞭然意味。
敵人毫無徵兆地出現了,在這個雷雨交加的深夜,出乎意料的精準,仿佛老練的獵人準確地找到了獵物的巢穴。
窯洞內的鄭小樓神情依舊冷酷,世上似乎已沒有任何事情能令他動容,包括死亡。
沙沙的異響越來越頻繁,鄭小樓握緊了手中的劍,頭靠在土牆邊,調整著自己的呼吸,在出手凌厲一擊之前讓身體的狀態達到最佳。
漆黑的夜空咔嚓一道閃電,瞬間將天地照得亮如白晝,閃電劃破夜空的一剎,鄭小樓和李道正看清了窯洞外的一切,然後臉色都變得非常難看了。
百多號人躬著身,貓著腰,如一群發現獵物的土狼,一步一步朝窯洞接近……
第六百七十九章 奇襲血戰
李素對自己的安排自認很周全,從針對太子的行動,到保護家小的舉措,左思右想,自覺面面俱到,幾乎天衣無縫。
然而,「幾乎」二字畢竟不是個絕對的詞兒,事實上,他的安排出現了漏洞,不是因為思慮不周,而是低估了人性的醜惡。
一個內心充滿陽光的人,對醜惡的認識終歸有些不足的,站在陽光里的人永遠無法清楚認識到陽光背面的陰影深處里隱藏著怎樣的畸形和醜陋。
李素是凡人,和大多數凡人一樣,他有喜有悲,有優點也有缺點,凡人做人做事不可能完美,一絲絲的疏忽總有被敵人抓住的時候,比如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