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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穎達是先賢孔子的嫡孫,其人本身也是很有學問的,一生皓首窮經,著書立傳,終成一世大儒。
通常孔穎達只埋首學問之事,甚少參與國事商議,不過他在士林中的地位卻是非常超然,甚有威望。這一次因為馮渡被刺一案,孔穎達居然破天荒地在奏疏上署名,可見他對李治已失望透頂,也是憤怒至極了。
李世民手中緊緊攥著這份奏疏,臉色非常難看,雖然沒有實證,可他心裡明白,此案所謂的兇手李治多半是被冤枉的,眼下這麼多不明真相的朝臣異口同聲請求嚴懲,李世民第一次體會到了百口莫辯的滋味。
為愛子屈辱,為家事悲哀,恨滿殿的文武是非不分,怒暗中的敵人挑釁天威。
一片吵吵嚷嚷中,李世民鐵青著臉,卻不得不忍住怒氣,將長孫無忌房玄齡孔穎達等重臣請去甘露殿。
一百多人的聯名,分量太重了,饒是乾綱獨斷的李世民,也不得不屈服於朝臣的壓力下。
……
甘露殿內的氣氛很凝重。
殿內眾人神色各異,長孫無忌捋須微笑,房玄齡闔目不語,孔穎達滿臉憤慨,而李世民,卻面無表情。
奏疏靜靜地攤在桌案上,上面將馮渡被刺案的前因後果說得清清楚楚,包括李治為何刺殺馮渡的動機也猜測得合情合理,案子進展到這個地步,已然是鐵證如山,無法辯駁了。
李世民陰沉著臉,森然的目光飛快從長孫無忌,房玄齡和孔穎達臉上一掃而過,指了指面前的奏疏,冷冷道:「眾卿皆是朕的左膀右臂,被朕倚為國之柱石也,不妨說說,此事當如何處置為妥?」
孔穎達第一個站了起來,老先生學問淵博,為人也耿直,一生提倡品學皆俱,既然李治刺殺馮渡已是鐵案,老先生失望之餘,怒其不爭,說話也帶了幾分火氣。
「陛下,老臣以為當嚴懲晉王!」
李世民淡淡道:「皇子犯法,是朕教子無方,刺殺朝臣罪大惡極,自當嚴懲,朕問的是,該如何嚴懲?」
這句話問出口,一肚子火氣的孔穎達也不敢搭話了。
如何嚴懲?
這話誰敢說?要嚴懲的是當今天子最寵愛的兒子,難道當著他的面說你兒子太壞了,陛下你大義滅親把他活活掐死,然後你再節哀順變好不好?
能混到與李世民同殿議事的位置,智商且先不說,情商一定是非常高的,這種作死的話說出來,李世民會不會採納不一定,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會記住你,以後你的有生之年最好活得小心點,別讓他逮住你的小辮子,稍不留意他就會活活掐死你……
孔穎達語滯,房玄齡繼續闔目養神,渾若未聞,長孫無忌依舊拈指捋須,臉上的笑容那是非常的縹緲若仙,一派嗑了丹藥即將飛升的超然。
殿內再次陷入寂靜,君臣相顧無言。
良久,孔穎達忍不住了,老先生資歷高,脾氣爆,眼裡不揉沙子,跟已故的魏徵關係不錯,自然也傳染了魏徵一些不要命的毛病,比如單機刷大BOSS,挑戰生命極限……
「陛下,老臣以為,法不可違,律不可逆,不法而赦,諸法弗為。為大唐萬年社稷計,縱是皇子犯法,亦不可輕饒,陛下當為天下臣民做表率……」
李世民眉眼不抬,淡淡道:「沖遠公高論,朕受教了,現在的問題是,晉王刺殺朝臣一案,大理寺和宗正寺並未結案定案,罪名未立,如何嚴懲?就算晉王的罪名成立了,按貞觀疏律,這可是斬首的大罪,沖遠公的意思,莫非是要朕殺了晉王?」
空氣忽然凝固,一直闔目養神的房玄齡忽然睜開眼,長孫無忌臉上的微笑消失,捋須的動作也停下了,孔穎達眼皮跳了跳,遲疑了一下,道:「陛下誤會老臣了,皇子犯法可罪矣,但不必與庶民同罪,此案惡劣,天下人議論紛紛,不懲又損害皇威,老臣以為,可削晉王王爵,貶為庶民,謫千里,圈於州城自省其過。」
李世民臉色愈見冷漠,唇角一勾,道:「削王爵,貶庶民,謫千里,圈州城……嗯,沖遠公倒是想得周到,既給了天下人交代,又顧及了天家血脈……」
抬眼向長孫無忌和房玄齡一掃,李世民道:「沖遠公此諫,二位以為然否?」
房玄齡暗嘆了口氣。
他是標準的老狐狸,對處理國事非常在行,但是涉及宮闈天家之事,房玄齡向來都是裝聾作啞,左顧右盼假裝看風景。
這種事惹不得,沾不得,很要命的。
可是李世民偏偏不放過他,已經直接點名了,房玄齡避無可避,只好苦笑道:「老臣覺得,不如等大理寺和宗正寺定罪之後再議論如何處置晉王也不遲,畢竟晉王是否真的是刺殺馮渡的兇手,現在斷定還為時過早,如果真的定罪了,那麼當然是要給天下臣民一個交代,只是這個交代如何給,晉王如何處置,老臣以為宜當緩議,嗯,緩議。」
一番話說得四平八穩,看似說了一大堆,其實沒一句乾貨,全是推諉含糊,模稜兩可,偏偏說得大家都沒脾氣。
李世民和孔穎達當即便對房玄齡投去一記鄙視的目光。
堂堂一國宰相,又是一大把年紀,還跟牆頭草似的,你羞不羞?
李世民哼了哼,目光隨即望向長孫無忌。
長孫無忌也苦笑,下意識地捋了捋長須,沉吟片刻道:「老臣以為,定罪是定罪,處置歸處置,若大理寺和宗正寺定了罪,便算是給天下人一個交代了,至於處置麼……晉王犯下再大的錯,終究是陛下的嫡子,沖遠公所言削王爵,貶庶民等等,老臣以為不妥,對皇子處置太重,同樣也損了天家皇威,所以老臣建議陛下不如重拿輕放,晉王罪名可定,但處置不妨輕一些,嗯,圈禁宗正寺數月或半年即可,就算晉王真是刺殺馮渡的指使人,畢竟也只是個孩子,而且以前並無劣跡,不如薄懲為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