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6頁
武氏緩緩闔眼,兩行清淚滑落腮邊。
「苦了二十年,我才明白一個道理,不能信命,更不能認命!就算老天罰我受苦,我也不服!我要親手結束這受苦的日子,不惜任何代價!杏兒,我們的苦日子快過去了,這輩子,你和我定有為所欲為的一天,我發誓!」
杏兒垂下頭,輕聲道:「武姑娘,我沒有你那麼高遠的志向,我只想平安本分地過完這一生,我……至今很懷念咱們住在公爺府里的日子,李公爺……人很好,主母人也好,薛管家縱然有些嚴厲,卻也很關心我,公爺府里雖然忙碌,卻讓我由衷覺得安寧恬靜,武姑娘,等你做完了你想做的事後,咱們再住回公爺府里好不好?這個王府……太大,太冷,我,不喜歡……」
杏兒抬頭期盼地看著武氏,武氏的身子卻忽然一顫。
那道瘦弱卻高大的身影赫然從她的腦海中一閃而過,那雙仿佛能穿透迷霧,看透人心的清澈眼睛,像一柄出鞘的利劍,從她的心臟正中穿刺而過,令她內心深處所有的陰暗無所遁形。
武氏狠狠咬著下唇,妙目中露出一絲複雜的光芒。離開縣公府這麼久,她以為自己已徹底擺脫了那道陰影,然而,陰影竟一直都在,附骨之疽,如影隨形,仿佛一個終生無法斷絕的夢魘,在每個猝不及防的時刻冒出來,吞噬掉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一點點信心。
……
慶州城。
破城之後的清洗終於過去,城中各處張貼安民告示。
雖然李績和李素都覺得沒必要屠城,但這座城裡畢竟都是敵國的百姓,嚴厲的高壓管理是必須要有的,否則敵國百姓很容易造反,給守城的唐軍帶來或大或小的麻煩。
所以張貼的告示說是「安民」,其實裡面的條條款款卻異常嚴厲,規定了城中宵禁制度,若抓到百姓犯夜者可不像長安城那樣打一頓板子便完事,而是二話不說一刀砍了,其餘的比如百姓之間串門被禁止,知交好友互相拜訪被禁止,非親屬的三人以上聚集視為謀反,甚至連城中商鋪開門和歇業的時辰也被嚴厲規定死了,違者都是斬首,不僅斬首,而且親眷鄰居皆連坐。
李素看著告示里的這些規定,不由搖頭苦笑。
這哪是什麼「安民告示」,分明是一張張閻王催命符啊。
被占領城池的百姓無人權,這是無法避免的事實。所以李素對這份告示並無異議,他也不想因為疏於管理而給將士袍澤們帶來麻煩,付出不必要的生死代價。
此刻的他正坐在城樓上,目注遠方,羽扇綸巾,貌似妖孽……
「咳,我正在城樓觀山景,耳聽得城外亂紛紛……」
李素搖頭擺尾,咿咿呀呀竟唱了一段這個年代聞所未聞的京劇。
旁邊侍立的鄭小樓無法淡定了,神情怪異地瞥了他一眼。
身後的方老五卻很沒節操地拍起了馬屁:「公爺唱得好聽!雖然小人聽不懂唱的是啥,但公爺唱的調子卻尤為悅耳,咿咿呀呀聽起來怪舒服的……」
雖不明但覺厲的真誠態度馬上贏得了李素的歡心,李素高興地拍了拍方老五的肩:「五叔好品味,人生在世,知音難覓,老天待我不薄,回長安了給你加雞腿,嗯……加俸錢,此生或不能酬壯志,卻可酬知己……」
說完李素瞟了鄭小樓一眼,目光里的意味表達得很清晰。
已經有一個沒節操的了,不在乎再多一個,如此主僕情深的融洽氣氛里,你不表示表示?
鄭小樓直視李素期盼的目光,嘴角一扯,齒縫裡迸出兩個字:「難聽。」
好吧,主僕情深的氣氛被這兩個字瞬間洗刷得乾乾淨淨,了無痕跡。
李素心裡忍不住冒火,若換了千年以後,可以肯定,鄭小樓這傢伙絕對不適合混官場,也不適合混職場,會被人打死的,最適合他的職業恐怕只有火葬場……
「五叔,回長安後你的俸錢加倍,加倍的錢從鄭小樓的俸錢里扣,就這麼愉快的決定了!」李素乾脆利落地道。
方老五為難地看了鄭小樓一眼:「真的愉……愉快麼?」
「小樓兄不食人間煙火,要錢何用?五叔你若有心,清明節給他塞個大紅包……」
……
一名府兵匆匆走上城樓,來到李素麵前抱拳行禮。
「公爺,大將軍急召,泉蓋蘇文那邊有消息了。」
李素一凜,急忙起身往城樓下走去。
臨時帥帳設在城內官衙之中,李績一身鎧甲,花白的頭髮略見凌亂的散在鬢邊,陰沉著臉盯著桌案上的地圖。
李素匆匆入內,李績朝他招了招手,沉聲道:「派往大行城的斥候傳來消息,泉蓋蘇文有動作了。」
李素脫口道:「莫非泉蓋蘇文根本不在乎慶州城破,仍舊整頓兵馬追擊咱們的主力?」
李績奇異地看著他:「你如何知道的?」
李素定了定神,露出苦笑:「我猜的,不幸猜中了……何謂輕,何謂重,泉蓋蘇文分辨得很清楚,慶州城破只是一城之得失,將咱們大唐的主力兵馬打痛了,打殘了,卻可保高句麗至少二十年的和平,換了我是他,我也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李績嘆了口氣:「子正料敵不差,泉蓋蘇文竟真的不顧慶州城得失,今日清晨整頓兵馬後,朝遼河急行軍而去,顯然意在追擊陛下的主力兵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