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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素笑著將酒罈拎上桌,侯君集手法嫻熟地朝壇口的泥封狠狠一拍,飛快揭開,然後雙手捧起酒罈便待往嘴裡灌,李素眼疾手快,閃電般出手托住了酒罈,及時制止了侯君集這個很不衛生的動作。
「酒盞,用酒盞,侯將軍,小子帶了酒盞來,大家一起喝才痛快。」
都啥人啊,從程咬金到侯君集,說來都是當國公的頂級權貴了,一個比一個不講衛生,殺人無數不代表你厲害,有本事你殺細菌試試……
嗯,還有一個皇帝陛下更不講究,蹭別人家澡堂子,嘖!
侯君集對李素的潔癖似乎很不滿意,哼了一聲,道:「瞎講究的毛病,沒一點利落勁!」
李素乾笑道:「這酒太霸道,小子擔心侯將軍一口下去就暈了,細水長流才好。」
說著李素從食盒裡取出兩隻乾淨的酒盞,又將幾樣下酒的菜分別擺上桌,五個菜同樣的碟,呈梅花狀在桌上均勻擺開,連碟與碟之間的距離都量得一毫不差,非常的工整對稱。
侯君集靜靜看著這一幕,老臉抽了兩下,以前與李素來往不多,今日他才發現,這小子的臭毛病真不少。
給酒盞滿上酒,李素端起酒盞,朝侯君集道:「小子先祝侯大將軍凱旋而歸,將軍橫掃西域,兵鋒威服四海,將軍威武!飲勝!」
侯君集沒說話,一仰脖子飲盡,接著兩眼徒然睜圓,眼珠凸起,臉孔迅速泛紅,最後長長吐了口氣,笑贊道:「果然還是你李家的酒最霸道,吞進肚裡就跟著了火似的,而且味道似乎跟老夫平日喝的不大一樣,酒香更濃,勁道也更大。」
李素笑道:「侯將軍是行家,這壇酒是小子釀的第一批烈酒,釀好後藏於家中地窖內,藏了整整四年。」
侯君集喜道:「原來是這個路數,難怪酒味大不相同,好,再來一盞!」
侯君集連喝了三盞,越喝越過癮,李素只淺淺啜了一口,雖然這酒是自己釀的,可他並不喜歡喝,很簡單的道理,就好像專業廚子不見得喜歡吃自己做的菜,而掏糞工人也不見得必須舀起來嘗一口……
侯君集嘗了很多口,喝到面紅耳赤,大約有四五分醉意了,這才擱下酒盞,滿足地呼了一口氣。
「自從回長安,這頓酒是老夫喝得最爽利的一頓了……」侯君集紅著臉打了個酒嗝兒,眯著眼笑道:「『凱旋歸來』?呵呵,凱旋歸來若是這個待遇,大唐的將士們都該死了!知道西征軍後來被拿下多少位將領嗎?四十三人!小到營官,大到都尉,一共四十三人全數被拿下,扔進了大獄,因為他們在高昌國都城縱兵搶掠屠城!」
李素臉色一變,急忙直起身道:「侯將軍慎言!」
「慎言個屁!這般光景了,老夫還怕誰?」侯君集扯起嗓子吼道:「大唐府兵將士這些年南征北戰,開疆闢土,為咱大唐掙到了多少國土,多少人口,多少牲畜!從李靖到程咬金,還有秦瓊,李績,尉遲恭……都是響噹噹的名將,破城破敵無數,哪一次破城之後不是睜隻眼閉隻眼讓將士們屠城搶掠幾日?為何到了老夫這裡,偏就不行了?陛下何以待我如此不公!」
李素額頭冷汗緩緩滑落,他發現今日果然來的時機不對,侯君集自從被拿進大理寺後,存下了滿腹的怨氣,這些怨氣自然沒道理跟牢頭獄卒發泄,而他李素,要死不死的偏就進來探望他……
「啊呀,天色不早了,侯將軍您慢用,小子告……」
「告個屁!」侯君集大手一拽,把李素拽了回來:「油精油滑個小子,風聲不對便想溜,有膽子進大理寺來看老夫,沒膽子聽老夫說這些大逆不道的話?」
李素苦笑道:「小子也是有家有口的人,再說……侯將軍,小子實不忍心見你往深淵裡跳,本來已站在懸崖邊了,您何苦非要落個粉身碎骨的下場?」
侯君集大笑,隨即笑聲很快停歇,道:「好了,不逗你了,剛才老夫只不過借題發揮而已,大逆不道的話也要看怎麼說了,大聲嚷嚷出來,有時候其實並不差,陛下聽在耳里,想必也有個決斷。」
李素呆了一下,接著恍然。
這些老殺才一個個都不簡單啊,連大聲罵娘都帶著不可告人的算計。
侯君集嘆息,只是這次聲音小了許多,道:「長安諸多權貴,老夫出事後不見一人,沒想到居然是你來看我,當年老牛說得對,你小子是個重情重義的,哪怕這幾年老夫與你走動並不親密,你也不計後果來大牢看我,這份情,老夫承受了。」
李素笑道:「小子進大獄探望一位故人長輩,是應當應分的,畢竟當年收復松州之戰,侯將軍是小子的主帥,橫掃西域雖是奉旨而為,也算為我西州數千陣亡將士報了仇,僅憑這兩點,小子若不來看看您,實在良心難安。」
侯君集點頭:「當年松州城下,你一個小陶罐罐立了首功,那時老夫確實是欣賞你,大老遠跑到老牛的營盤裡特意看看這位少年英傑長啥模樣,還記得嗎?後來老夫欲將你的功勞寫進奏疏軍報,署名後快馬遞進長安,沒想到被老牛攔住了……」
長嘆口氣,侯君集苦笑:「小娃子,想必你也看出來了,朝中諸將雖打打鬧鬧,但大家都抱成一團,別看程老匹夫整日惹是生非,挑釁滋事,可他在朝中的底蘊是最深厚的,人脈也最廣,在這些將領之中,除了李靖便是他,可謂一呼百應,偏偏表露出來的性子最渾,連陛下都沒法跟他較真,滿朝武將裡面,唯有老夫活得最獨,也常被其他的老將排擠,老牛當初攔下由我署名的給你請功的奏疏,這一手便將你劃拉到他們的圈子裡去了,小娃子是個聰明人,當時想必看得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