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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搖頭,李世民泣道:「沒想到,魏徵沒死在朕的怒火下,卻還是免不了生老病死的規律,又一位忠直之臣要離朕而去了,朕……捨不得他啊!」
李素也露出驚容:「魏老大人快逝世了?」
李世民黯然道:「就這幾天的事了吧,魏府已搭起靈台,隨時都會病逝,朕親自去府上探望了三次,也遣了許多太醫不惜一切治他,終究還是要與他分別了……」
「……或許朕確實也老了吧,這幾年總喜歡懷念當初金戈鐵馬的日子,那時的朕多麼意氣風發,領著那些老夥計們征戰天下,無堅不摧,如今朕肱下漸肥,怕是連戰馬都跨不上去了,而那些當年跟隨朕的老夥計們,也一個個離開朕了,朕常憂思,夜不成寐,泣淚涕零……」
見李世民憂傷感懷人生的模樣,李素嘆了口氣,隨即不知想到了什麼,忽然脫口道:「陛下若思念他們,何不在凌煙閣上立功臣畫像,將他們的畫像和畢生功績書於閣上,陛下日後思念他們時,可以此憑弔憂懷……」
李世民泣聲立止,猛然抬頭:「凌煙閣功臣畫像?」
李素揉了揉額頭,笑容苦澀。
剛喝了酒,說話便衝動了,一不小心把凌煙閣二十四功臣這事拿出來說,只怕又會給自己平添一樁麻煩……
別的且不提,這個年代可不講究排名不分先後這套說法,二十四功臣名列凌煙閣上,誰先誰後?最後吵得不可開交後互相再一打聽,到底誰給陛下出的這餿主意,李素便成了一個眾矢之的的肉靶子,等著迎接那些長輩們的狂風驟雨吧。
然而,話既已出口,如何能收回?這個靶子李素當定了,誰叫自己嘴賤呢。
「子正,與朕仔細說說,凌煙閣功臣畫像是個什麼章程……」李世民一掃剛才的頹然之色,神情已變得興致盎然。
李素嘆了口氣,望向眼前矮桌上的酒盞,目光很幽怨。
回家後一定要戒酒,不,戒酒已不管用了,回家後索性把自己的嘴縫起來。
腦子裡組織了一下措辭,李素緩緩道:「陛下當年鼎定江山,除了靠陛下英明決斷之外,諸位文臣武將的忠心跟隨也功不可沒,陛下與諸位功臣的交情已不僅僅止於君臣,私下裡都是相交甚厚的好友知己,歲月流逝,生老病死,這是誰都躲不開的自然規律,當年的那些功臣已然老去,再往後,也許會有更多的老友離陛下而去,陛下黯然傷懷的日子也將越來越多,而且功臣們逝後,陛下就算想追憶當年,都沒有一個具體的去處,所以,臣建議陛下在太極宮內某個樓閣里立諸位功臣的畫像和生平,以供陛下憑弔……」
李世民呆滯半晌,忽然重重一拍大腿:「斯言甚善!朕為何早沒想到!」
情緒忽然變得高亢起來,李世民長身而起,赤足在大殿光滑的地上來回踱步,腳步越走越快,神情也越來越激動。
「不錯!朕要立功臣畫像,有生之年,當朕傷懷憂思之時,便可去畫像前一個個追憶他們當年跟隨朕的點點滴滴,他們……都是朕的好臣子,好袍澤!朕若不為他們供立畫像,記述生平,何以報償他們為朕籌謀兵戎一生?李子正,此諫大善,朕可納之!」李世民欣然大笑道。
隨即笑聲一頓,李世民揚聲道:「來人,宣將作少監閻立本速速入宮覲見!」
殿外侍立的宦官急忙躬身領命,轉身匆匆跑遠。
李素也笑了。
當世大畫家閻立本親自為功臣畫像,也配得起那些功臣們的平生功績了。
垂頭猶豫了一陣,想想自己反正都嘴賤了,索性把話說透徹吧。
於是李素接著道:「陛下,立功臣畫像的目的,臣以為不僅僅只為憑弔懷念諸位功臣,還有更深遠的目的……」
李世民此刻顯然心情恢復了燦爛,聞言挑了挑眉,笑道:「朕願聞其詳。」
「陛下,功臣畫像不僅是記述諸位功臣的生平,而且還能成為功臣家族世代引以為豪的榮耀,畫像但立,仍然存世的功臣們必然感激涕零,畢生為陛下死心塌地效忠,此生絕不相叛,陛下能收穫到的,不僅僅是對老友的悠思懷念,還能收穫到功臣們更加無保留的忠心耿耿,甚至世世代代子孫皆為李唐天下肝腦塗地,鞠躬盡瘁,同時,它也將被天下士子和英雄豪傑們所悠然神往,陛下若是放出訊號,告訴天下人,只要對大唐江山社稷有功,畫像和生平被記述於宮閣之上也不是沒有可能……」
「世人百般面貌,千種性格,有人一心只為報效家國,有人憑靠功績青史留名,也有人願以才華出人頭地,不論世人抱有怎樣的目的,功臣畫像面世,便等於給了天下人一個狂熱的畢生不懈追求的人生目標,如若人人皆以在宮閣中留下畫像生平為目標,大唐士子百姓之心,陛下可盡收矣!」
李世民聞言擊節而贊:「妙哉斯言!子正生就好一副玲瓏心竅,一舉而多得,這功臣畫像,朕必須要立,一定要立起來!」
李素笑道:「臣常喜歡胡思亂想,剛才見陛下黯然傷懷,臣偶有所感,遂有斯諫,陛下願納諫,臣不勝喜之。」
李世民重重點頭:「朕向來善納良諫,子正日後若有任何諫言,只管奏來,朕可許諾,就算你所進之諫再荒唐,朕絕不加罪。」
深深看了李素一眼,李世民忽然笑道:「只是朕有點奇怪,你剛才說『凌煙閣功臣畫像』,朕不太明白,為何你偏偏選擇凌煙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