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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素喜歡這個年代,越來越喜歡。所以他希望大唐能夠越來越好,皇帝一代比一代強,大唐維持數百年的盛世不衰,自己的逍遙日子才能越過越舒坦,自己的下一代,下下一代的日子也不會差。
所以,「家」與「國」從來都是有關聯的,國若孱弱,家業再怎樣興盛,富貴不過三代。國若強盛,家業再艱難,終歸有條活路。
「那麼,子正兄,現在治已身陷絕境,該如何脫此困境?」李治終於問到正題上。
「你問我,我問誰?」李素白了他一眼:「反正我沒辦法,要不你乾脆伏首認罪,就算被削爵貶為庶民,也不耽誤咱們喝酒吃肉捉魚打鳥,你覺得咋樣?」
李治:「……」
剛剛給我灌了那麼大一口雞湯,我好不容易提起了精氣神,結果你又給我泄了氣。
……你是仇家派來氣死我的嗎?
可憐巴巴地看著李素,李治表情很痛苦:「子正兄……莫鬧了,我現在很焦慮呀,馮渡被刺一案里,原本我的嫌疑是子正兄安排的,可是現在,不知從哪裡冒出個被滅了口的馮府下人,我身邊那個侍衛也莫名其妙變成了幫凶之一,原本我只是有嫌疑,現在倒坐實了鐵案,我如今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李素尷尬地乾咳了兩聲。
這事歸根結底是自己辦砸了,是自己小看了天下英雄,猝不及防下被長孫無忌來了個將計就計,打了個漂亮的反擊,僅此一招便將自己和李治陷入了被動。
下一步怎麼辦?李素確實沒想明白,古代人沒自己想像的那麼蠢,自己也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聰明,活了兩輩子的人,在那些老狐狸眼裡還只是個生瓜蛋子,自己想要算計他們得費盡心思,而他們想要算計自己,只需要轉個念頭。
這就是差距,跟活了幾輩子沒任何關係,他們的城府算計都是腥風血雨里錘鍊出來的,說是人生智慧也好,說是老謀深算也好,總之,經歷過風浪的人,才不會怕風浪,相比之下,李素經歷的風浪還不夠,兩輩子都不夠。
沉吟許久,李素看著李治,很嚴肅地道:「首先,你絕不能認罪,但也絕不能扯著嗓子喊冤,你越喊冤,你父皇就越會認定你是兇手,還是當初的計劃,你就沉默,那種沉冤難雪的沉默,懂嗎?」
李治使勁點頭,這條演技二人上次練過,很熟。而且這一次根本不用演,李治現在本比竇家的鵝還冤,使勁擰一把,往外滴的全是苦水。
見李治一臉門清的點頭,李素稍微放了心。
沉默片刻,李治忽然道:「那個所謂的馮府下人,還有我身邊那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侍衛,他們都是……魏王兄和舅父安排的?」
李素深深看了他一眼,沒吱聲。
李治秒懂,神情忽然浮起幾分悲傷,眼眶有些發紅了。
「我……我也是長孫皇后所出呀,從小到大,我從未失過禮數,舅父大人他為何,為何……」
語聲漸漸哽咽,李治越說聲音越小,可那股悲傷的氣息卻愈發濃郁,沉重。
李素抿了抿唇,拍著他的肩,道:「親情在權力和利益面前,算得什麼?同是舅甥,長孫相輔佐魏王而加害你,說到底,還是因為利益牽扯,魏王親關隴門閥,而你,則被你父皇賜婚山東士族,你們的路不同。」
李治使勁吸了吸鼻子,道:「我明白。」
李素嘆道:「這件事裡,沒有所謂的正與邪,只是二嫡之爭而已,不論誰贏誰輸,最終的結果都無法證明誰是正義誰是邪惡,你的舅父同樣也是如此,幫誰不幫誰,他都是出於利益的考慮,他的任何決定與親情無關,李治,男人越長大,越要明白這一點,感情和利益要分開,未來你若變成了你舅父那樣的人,我也不會奇怪,那說明你真的長大成熟了,只是,當一個人眼裡只看得到利益的時候,他的人生里也就只剩下利益了,活著未免太可悲,從內心來說,我實在不希望你變成這樣的人。」
「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變成了這種人,我仍祝你一生如願如意,只是我已不敢再離你太近。」
李治頓覺驚訝,愕然道:「子正兄為何突然說起這個?而且,我怎會變成舅父那種人!」
李素微笑道:「男人長大後,總會變成自己少年時討厭的那種人,因為老天會掐著你的脖子逼你不得不成為那樣的人,當然,也有不願妥協的,這種人最笨,也最難得,呵呵,最難得的笨……」
見李治的表情越來越茫然,李素笑著拍了拍他的肩,不再往下說了。
純真的東西,在漫長的生命里只是一閃而過,每個人為了活下去,為了活得更好一點,為了掌握更多的權力和利益,終歸都會變成純真年代時自己最看不起的那種人。
感情和利益,本就是勢不兩立的兩樣東西,怎麼可能做到兩全其美?
天已近黃昏,李素扭頭看了一眼屋外金黃色的斜陽,回過頭來笑道:「委屈只是暫時的,只要腦袋還長在脖子上,就不存在『絕境』,任何所謂的『絕境』,其實都有一線生機的,有些人情急惶然之中失了方寸,所以沒有發現這一線生機,到最後,絕境就變成了真正的絕境,現在最重要的是穩住心神,不能慌亂,外面的一切都交給我,當然,你也得配合做一件事……」
李治神情一振,急忙問道:「需要我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