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8頁
錢夫子的哭聲仿佛被掐住了脖子似的突然停止,然後面朝李素垂頭,萬分誠懇地道:「小人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官爺想知道什麼儘管問。」
……
「西州官府常欺凌百姓,有這事嗎?」李素第一個問題很敏感,或者說,他今晚想要問的問題都很敏感。
錢夫子片刻都沒有猶豫,脫口就答,用實際行動向李素證明剛才他那頓打挨得有多冤。
「確有其事,貞觀六年以前,當時城裡的高昌人居多,雖說高昌國人大多皆是咱們漢人後裔,可百年來高昌國主以恩威服其心,況且西州離大唐甚遠,久不沐王化,故而漸漸的,他們便將自己當成了高昌國子民,代代傳下來,城中百姓只知高昌國主,而不知中原漢土了,貞觀六年,大唐皇帝陛下大敗東突厥後,調兵順勢占據了西州,高昌國將士懾於大唐虎威,被迫讓出了西州,可城裡的子民們並不服王化,城中常有百姓與唐軍衝突,後來皇帝陛下遣調第一任西州刺史,鑑於西州現狀,治下當用重典,對百姓施以威服,久而久之,西州百姓這才漸漸歸於王化……」
李素皺眉道:「也就是說,如今城裡的百姓,以前都是高昌國人,所以現在的西州官府對百姓施之以威,漸漸的,官府和百姓都成了習慣,一邊習慣了威壓,另一邊習慣了被威壓?」
錢夫子笑了笑,扯動臉上的青腫淤青,痛得直吸涼氣。
「以前確是如此,可是後來,到貞觀九年時,為了坐實西州歸屬,大唐朝廷從玉門關內遷來唐民近萬,都是正經的大唐子民,以前的高昌國百姓或徹底臣服於大唐,或舉家西遷而去,或是……被官府尋了由頭治罪,如今的西州城裡皆是大唐百姓。」
李素皺眉:「以前是統治異邦子民,施之以威未可厚非,如今既然都是大唐百姓,官府為何仍對他們如此苛刻?」
錢夫子小心看了鄭小樓一眼,惶然道:「這個,小人確實不知了,真的,小人只是個屠戶啊,官爺您是不是太高看小人了?」
李素又呆住了,這句話……確實很有道理啊。
一肚子的問題不得解,為何要抓個屠戶來問?從刺史府里隨便劫個小官小吏不是方便得多嗎?反正劫都劫了……
李素開始反省自己,從事情的源頭開始反省,然後,他回憶起王樁那天說過的話。
「你只是個屠戶,為何城裡百姓對你如此尊敬?據說你去過的地方都有人起身向你行禮,可見你在城裡是有威望的。」
錢夫子又想哭了:「小人是屠戶啊……不論在任何地方,任何人想吃口肉,都一定要對屠戶客氣點的,不然難免短了斤兩……」
抬起頭望向李素,錢夫子惴惴地道:「難道關中的百姓對屠戶不客氣嗎?這……不至於啊!」
第三百四十一章 西州隱秘
李素吃過豬肉,也見過屠戶跑,但關中百姓對屠戶客不客氣……這事他還真不知道。
現在的情景很尷尬,不僅因為李素發現自己抓錯了人,而且這個被錯抓的人還歪了樓,把一件跟國家和百姓息息相關的事情慢慢帶歪到百姓對屠戶的態度上去,好吧。職業習慣,情有可原,但李素還是很想揍人。
不善的目光轉而瞪向王樁,李素恨得牙痒痒。
都是這傢伙造的孽,一句「人人皆向錢夫子行禮」,這句話產生了多大的誤解啊,但凡聽在正常人的耳朵里,大抵都會認為這位錢夫子一定是個深受全城百姓愛戴的老教書先生吧?誰知道竟是個百姓爭相討好只因怕他缺斤短兩的屠戶?
玩笑開大了……
李素有些猶豫,要不……把王樁吊起來抽一頓?
王樁渾然不覺李素的目光多麼不和善,反而咧嘴直笑,笑得很憨傻。
「官府除了欺凌百姓,還對百姓做了什麼?」李素緩緩問道。
錢夫子想了想,道:「賦稅徭役過重……這個算不算?」
李素愣了一下,接著笑了:「當然算,來,仔細說說,西州賦稅幾何?」
錢夫子猶豫了,顯然有些顧慮,雖是人人皆知的事情,可傳出去以後誰知道官府會不會追究他?
猶豫間抬頭不經意地望向李素,卻見李素一臉如沐春風的笑意,翩翩君子似的瞧著他,錢夫子猛地一個激靈,忽然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是的,官府追究那是以後的事,現在若不說,要命可就是眼前的事了。
舔了舔乾枯的嘴唇,錢夫子道:「大唐立國以來,賦稅沿用的是隋朝的租庸制,即每戶每丁每年向官府交納租粟二石,調隨鄉土所出,或納絹綾兩丈,或綿二兩,而在西州這塊地方,四周既沒有適合種糧食的土地,也不出產絹綿,於是刺史府下令賦稅以銀錢折抵,西州這個城池實在太貧瘠了,官府無法參照大唐的賦稅制,索性私定了一個稅制,即每丁每年二稅一,徭役則以當年州城的工事而定。」
李素睜圓了眼睛,吃驚道:「二稅一?百姓每年所得要交一半給官府?這……」
王樁也吃驚地張大了嘴:「大唐立國以來聞所未聞,如此重稅,太苛了。」
鄭小樓最冷靜,只是環臂冷冷地哼了一聲,眼裡冒出一股殺機,道:「這狗官……」
李素怔怔說不出話,二稅一,非常簡單粗暴的稅制,李世民知道後非得跳起來……慶祝自己發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