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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牢的牢頭仍是熟人,牢頭乍見李素不由一愣,然後臉上很快浮起一層濃濃的苦色,不由自主發出一聲悲嘆,沒事就來禍害我們大理寺牢頭,午夜夢回時侯爺您就不覺得虧心嗎?
李素笑得很友善,指著牢頭呵呵哈哈,從趙錢孫李猜到周吳鄭王,百家姓快猜完了,才在牢頭一臉悲憤之色中悻悻猜出了牢頭的姓。
說來確實有些尷尬,這都四進宮的慣犯了,牢頭當牛做馬侍侯了多少日子,久別重逢之後卻連人家的姓都記不清,實在太失禮了。
怨念深重的牢頭領著李素走了很久,七彎八拐的,李素越走越熟悉,最後,牢頭在一間更加熟悉的監牢前停下了腳步,面帶訕笑地指了指那間監牢。
監牢很乾淨,乾淨得不像話,而且李素很熟悉,熟悉得不像話,附近兩丈方圓的一磚一板他都記得很清楚。
看著牢頭躲閃的眼神,李素氣壞了:「好個混帳東西,不是說過這間牢房永遠只准我一個人住麼?怎麼卻叫外人住進去了?大理寺空牢房那麼多,為何偏偏選這間?以後我若犯了事,教我怎麼安心住進來?外人用過的東西我還能用麼?」
氣得不行,李素想也不想,一腳朝牢頭踹去。
牢頭不敢躲,生生挨了一腳,苦著臉道:「侯爺包涵,小人怎敢做這個主?全是孫正卿的吩咐呀,孫正卿說這間牢房既乾淨又偏僻,侯大將軍是開國功臣,理當區別於大理寺其他的犯人,住進這間正是恰當。」
李素還沒說話,卻聽牢房裡忽然傳來一聲豪邁的大笑。
「久不聞人聲,沒成想卻聽到了一句混帳話,李家娃子,老夫聽說你回長安混得風生水起,怎地還是不見長進?活了這把年紀,頭一次聽說牢房都有專用的,老夫偏就住了你的牢房,你待如何?」
李素一愣,接著堆起了滿臉的笑容,轉過身笑道:「侯大將軍說要住,當然是小子的榮幸,您這些日子……唉,裡面的東西您儘管用,待您出去後小子叫人全部換過便是……」
隔著牢房的柵欄,李素朝裡面正經施了一禮,直起身後才仔細打量侯君集。
如今的侯君集消瘦了許多,臉頰的顴骨已很明顯了,而且眼眶發青,眼珠深深陷在眼眶中,頭髮也白了許多,仿佛染了一層不太透實的嚴霜,黑中摻著白,白里泛著黑,一身潔白的囚衣代替了曾經威武不凡的甲冑,身軀都有一些佝僂彎曲,此情此景,卻再也不復當初萬馬軍中令出如山的大將軍模樣了。
李素心中暗自一嘆。
不論成敗,不論是非,他做的惡終究是惡,可他曾經對自己的善,那也是明明白白的善,今日走進大理寺探望他,就是因為「恩怨分明」四個字。
侯君集看著牢外的李素,許久連眼皮不眨一下,就這樣定定地凝視著,仿佛要將李素的模樣深深刻入骨子裡一般。
不知過了多久,侯君集長長一嘆:「想不到除了家小,第一個來看我的人居然是你……子正,今日你不該來的。」
李素忍不住想回他一句古龍式的諸如「可我已經來了」之類的回答,想了想,還是作罷,展顏笑道:「其實小子也不是來探望您的,說真的,小子只是最近心情不甚爽利,想來我的專屬牢房裡住幾天,散散心,既然侯大將軍已先住了,小子便不奪人所愛,您繼續住著,小子找牢頭換間大點的住……」
第五百五十八章 獄中論勢
「不識利害」與「不識好歹」不一樣,前者嚴重多了,很多英雄豪傑一生功成名就,最後卻偏偏敗在「不識利害」這四個字上,而「不識好歹」的後果,頂多挨頓揍,如果不識好歹的情況比較嚴重,大概會挨兩頓。
李素不才,他覺得自己兩樣都不缺。
別人趨吉避凶,畏之如虎時,他卻偏偏逢迎而上,別人一窩蜂湊上前錦上添花時,他卻偏偏躲得遠遠的。
這種性格也不知什麼時候養成的,李素當然也反省過無數次,思來想去,得出的結論是……可能自己的青春叛逆期還沒結束吧。
此刻李素站在牢門外,看著牢房內的侯君集,笑得如同暖春三月的陽光。
李素不是空手而來,他還帶來了酒和菜,以及許多牢房裡用得上的東西,至於應該帶點什麼,沒人比一個三進宮的人更有發言權。
酒是李家的五步倒,不同的是,這壇五步倒是李素在四年前親手釀造的第一批酒,釀好後留了幾十壇存在自家地窖里,雖然年份不太夠,但比市面上的烈酒更多了幾分濃香,也更醉人。
示意牢頭打開牢門,牢頭有點猶豫,畢竟侯君集是重犯,他的性質可不像李素當初那種輕描淡寫的打架鬥毆,打開牢門委實幹系不小。
李素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了,冷哼一聲道:「長了狗眼的東西,以侯大將軍和我的身份,你是怕他脫獄跑了,還是怕我劫獄?」
牢頭咬了咬牙,還是打開了牢門。
李素拎著酒菜進了牢房,站在牢房內嘖嘖讚嘆:「看來孫正卿派人重新修繕過了,小子當年住進來時雖然也算舒坦,可卻沒有今日這般金碧輝煌,嘖!地上居然還鋪了羊毛地毯,如果被關進來的是我該多好啊……」
侯君集愣了一下,接著大笑:「總聽說長安城的李子正看似溫潤,其實是個渾人,常說混帳話,今日看來,傳聞果然不虛,好了,老夫素了這些日子,久未嘗酒味,趕緊把酒拿來,與老夫在這大獄裡共謀一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