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拋了三次,李素發現結果不太妙,凶兆。
於是李素瘋了,真正的瘋了。
發瘋的原因有很多,比如凶兆,比如牢里骯髒的衛生環境,兩者一刺激,李素崩潰了。
當大理寺獄卒慌忙跑到監牢前,愕然發現李素披頭散髮,光著腳在牢內走來走去,時而對著僅有的一扇小窗悲愴長嘆,頗具三閭大夫憂國憂民長吟離騷之神韻。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
一整首《俠客行》念出來,李素連氣都沒換,憋得臉通紅。
「李郎君,你沒事吧?莫嚇小人……」獄卒臉色慘白。
獄卒是真被嚇到了,李素的身份不同於別的犯人,這位可是曾被封過爵,任過一衙首官的人物,若在獄裡瘋了,上面一定會究罪的,層層篩選下來,他這個小獄卒一定是背黑鍋的不二人選。
「小人給您打一桶清水如何?換個乾淨的牢房如何?就您上次住的那間……」獄卒很痛快地提出條件。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李素語調忽然高了不少,開始漫吟一首新詞。
獄卒發現自己也快瘋了。
……
李素瘋了的消息逐級上報,從獄卒到牢頭,直至大理寺卿孫伏伽。
孫伏伽聞報眼皮直跳,別人不知李素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孫伏伽卻略知一二的,昨日還特意將他召進太極宮垂問李素的情況。
孫伏伽不敢怠慢,急忙入太極宮稟奏。
李世民聞奏之後也愣住了。
「吟詩?」李世民神情有些古怪。
「是,臣聞知李素瘋了,急忙入獄巡視,看見李素披頭散髮,赤足而行,眼中有血絲,且舉止怪異,他將監牢每餐給犯人喝的一碗清水倒在自己的囚衣上,說什麼兩次皆穿此衣,可見此衣與他有緣,既是有緣,不能不敬它一碗……」
「水敬囚衣?」李世民神情愈發古怪。
「是,其他還有諸如喃喃自語,時笑時悲,粒米不進,滴水不飲等等,臣照拂不周,請陛下降罪。」
李世民仰頭望著殿頂,隱秘地翻了個白眼。
「李素作了甚詩,你一句一句吟來給朕聽聽,很久沒見這娃子作詩了,他的詩必然都是佳句。」
孫伏伽亦道:「確是佳句,第一首不知名字,其詩云:『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
孫伏伽是大唐第一位狀元公,文才和記性自是極佳的,聽李素念過一遍便完整記了下來。
李世民聽得兩眼放光,捋須嘆道:「果然是佳句,『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朱亥,侯嬴市井俠士之風躍然詩中,當真是意氣風發,妙極,此詩亦可傳世。」
孫伏伽遲疑地道:「詩自是好詩,然則,少年不思報國,而慕艾俠客之流,目無國法,只求快意恩仇,立意未免……」
李世民笑著搖頭:「孫卿迂腐了,歷朝歷代皆有俠客現世,一因國有危難,二因君主昏庸,三因人間不平,朕的大唐若吏治清明,民風純樸,朝野欣榮,天下已無不平事,俠客自會斂鋒藏芒,泯於世間,說到底,根子終在朝堂君臣身上,朕相信大唐長此以往,所謂俠士終究會慢慢消失,或者,為國所用。」
李世民一番話,聖君氣度一覽無遺,孫伏伽急忙稱是。
「李素第二首詩快快吟來。」李世民饒有興致地笑道。
「第二首……不是詩。」
「不是詩?」
「陛下且聽臣誦來,『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李世民聽完後,笑容漸漸斂起,露出沉思之色。
「『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好一首長短句。」李世民喃喃念道,扭頭看著孫伏伽:「孫卿如何看?」
孫伏伽想了想,沉聲道:「這首長短句前半豪情萬丈,後半意氣消沉。」
李世民點點頭,嘆道:「第一首慕艾俠客,亦是自白,他在告訴朕,無悔東市揍人之舉,第二首嘆盡英雄,悲憐自己,他又在告訴朕,他已厭倦朝堂傾軋,有求去之心。」
孫伏伽遲疑道:「陛下,臣覺得……李素似乎在裝瘋。」
「當然是裝瘋,牢里關幾天就瘋了,小娃子哪有如此經不得事,孫卿,東市之案究竟如何,你與朕細說分明。」
事發之後,大理寺自然對此有過詳細的追查,當下孫伏伽毫無保留地將當日事發的前後始末詳細道來。
李世民聽完後久久不語,眉頭蹙得緊緊的,良久,幽然嘆道:「這件事,李素下手太狠,自是該罰,然而善不揚,惡不懲,終究還是受了委屈……」
孫伏伽凜然不語,他清楚所謂「善」與「惡」指的是什麼。
沉默片刻,李世民嘆道:「發瘋是假,但意氣消沉是真,詩是騙不了人的,好好一個少年郎,這輩子才開始,朕還要重用他,不能毀了他,孫卿,把他放了吧,讓他回去好好養息,東市一案就此了結。」
孫伏伽走後,李世民仍怔怔站在殿內,不知想著什麼,許久不曾動過。
隨後,李世民轉身走到書案前,將李素的兩首詩詞親筆抄下,看著自己滿意的飛白體,李世民頷首一笑。
當日,太極宮傳出旨意,大理寺少卿竇伏遷職外放,任昆州刺史司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