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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沒說完,李道宗忽然笑了:「老夫送出去的東西,豈有收回之理?你如此急著退禮,是想拿話堵老夫的嘴麼?這點小心思可莫在老夫面前耍弄。」
李素乾笑兩聲,道:「伯伯言重了,小子確實只想把重禮退回去,沒別的意思,伯伯若有難處,小子盡全力幫忙,絕不敢受此重禮。」
「哈哈,好個『盡全力』,你小子果然滑得跟泥鰍一般,處處留了後手,如此人才,倒也不愧陛下稱讚,確是『少年英傑』。」
李素臉又黑了。
跟這種不會聊天的人聊天,簡直是天大的折磨,大家彼此把話說得含蓄點,互相留點面子不好嗎?非要把窗戶紙捅破不說,連窗戶都要拆掉。
「莫在意那十隻箱子,你先聽老夫說,如果老夫所求之事你做不到,那十隻箱子也送你,就算是長輩給晚輩的見面禮。」
李素苦笑:「李伯伯儘管說,小子洗耳恭聽。」
李道宗沉吟不已,似乎在腦中組織措辭,良久,放低了聲音緩緩道:「老夫的長女名叫李屏,數月前被陛下冊封文成公主……」
李素眼中閃過一抹訝色,腦中飛快運轉起來。
李道宗嘆道:「兒女事,從來不讓當爹的省心,百姓家如是,皇室宗親家亦如是。貞觀八年,吐蕃松贊干布來我大唐求娶公主,當時陛下拒絕了,後來松贊干布兵發吐谷渾,又占我松州,再後來大唐收復了松州,大唐與吐蕃重歸於好,貞觀十六年,松贊干布再次求娶公主,這回陛下不得不答應了……」
李素陪笑應著,心中微覺不耐,這鋪墊太長了。
誰知李道宗說到這裡忽然變了臉,沉靜如水的表情猛地一變,變得憤怒扭曲,雙手緊緊握成拳,使勁在桌上砸了一下。
「……和親便和親,自漢以來便有之,卻不知哪個混帳在陛下面前進讒言,說什麼陛下若捨不得公主遠嫁,不妨在皇室宗親中選取一女,冊為公主,代天家和親蠻夷,這陰損主意著實害苦了老夫,也不知什麼人如此缺德,老夫咒他生兒子沒……」
「咳咳咳……」李素忽然劇烈咳嗽了,咳得面紅耳赤,撕心裂肺。
李道宗的話被打斷,不滿地扭頭瞪了他一眼:「二十來歲的娃子,正是身強力健之時,你虛成這樣,該練練了。」
李素忙不迭點頭:「是是,伯伯教訓得是,小子記下了,您接著說……跳過這段,接著說。」
幹了壞事終有報應,就算沒報應,挨幾句罵是免不了的,從放火燒祿東贊,到選宗室女代公主和親,李素發現最近自己的惡報不少,以後做人一定要善良一點,少出點缺德主意。
李道宗哼了一聲,道:「拜那個缺德混帳所賜,陛下將老夫的長女李屏冊為文成公主,不日即將送去吐蕃,與那吐蕃蠻夷頭子成親,老夫對屏兒甚為疼愛,只是聖旨難違,只好忍痛遵從,可誰知……屏兒數日前竟懸樑自盡,幸好下人發現得及時,這才救回了一命,後來在老夫的逼問下,屏兒哭著吐露了一切,原來她早與別的男子私訂終生……」
說著李道宗的臉色又憤怒了,赤紅著雙眼,低聲咆哮道:「那個『別的男子』,居然又是個蠻夷國的王子!難道我家女兒只有配蠻夷的命嗎?簡直豈有此理!」
李素心虛地陪笑道:「兒孫自有兒孫福……」
「福個屁!左邊一個蠻夷,右邊一個蠻夷,嫁誰都是蠻夷,你覺得這像是有福的樣子嗎?」
第七百零九章 王爺所請(下)
沒事跑到李素家裡,說一些關於文成公主的話題,嚴格說來,李素和李道宗交情並不深,而文成公主的話題幾乎可以算是李道宗的家醜了,李素隱隱明白李道宗所求者何事,但仍不動聲色,靜靜地聽李道宗訴說。
不管眼前的李道宗表現得多麼憤怒,咒罵起來多麼難聽,可眼裡的無奈之色清楚地告訴李素,這是一個走投無路的父親在求援,無關身份爵位,無關家國社稷,只是很單純的父親救女兒。
哪怕是位高權重的王爺,李世民的和親聖旨仍如五指山將他死死壓在地底,李道宗改變不了那道聖旨,又想成全女兒的心愿,除了求救,還能怎樣?
「老實說,陛下賜屏兒和親,還有和屏兒私訂終生的那個蠻夷男子,兩樣我都不滿意,我家屏兒很小便惹人憐愛,別的公主郡主自小便仗著身份跋扈張揚,我家屏兒生來卻老實文靜,從不在父母面前哭,也從不開口跟老夫要什麼,受了委屈自己躲在房裡悄悄抹淚,打開房門又是一臉燦爛的笑,苦自己咽,笑給別人看,害怕給別人添一絲麻煩……就連她懸樑自盡都是無聲無息,救醒過來也不哭,一迭聲的給老夫道歉,說是給我添麻煩了。」
李道宗說著說著,眼眶越來越紅,狠狠灌了一口酒,臉頰很快湧起兩團酡紅,長長嘆道:「這樣的女兒,如何不教老夫疼到骨子裡?縱然做下令家門蒙羞之事,可……畢竟是老夫的女兒呀,救得了她一次,怎救得了她一生?老夫不能眼睜睜看她死去,當是前世欠下的孽債也罷,她在受苦,老夫幫她償還。」
「陛下旨意已下,與吐蕃和親是大唐的國策,國策不可輕易更改,更何況老夫也不能以一己之私而誤了國事,可是,老夫實不願女兒遠嫁他鄉,尤其是嫁給一個她並不喜歡的域外蠻夷,屏兒看著柔弱文靜,可她的心思很重,老夫可以斷定,此去吐蕃,不消兩年,她必積憂早逝,這個女兒……是老夫從小捧在手心裡的寶,老夫怎忍見她離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