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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聞言如遭雷殛,怔怔看著哭訴的李承乾,一時間只覺得耳中嗡嗡作響,整個人頭暈目眩,幾欲栽倒。
「貞觀九年,你母長孫皇后去世,魏王泰常在朕面前哭訴喪母之痛,他的身子向來不好,每每哭到忘情,便有氣短胸悶,四肢抽搐之險,再加上他自小勤奮好學,滿腹經綸,朕深喜之,亦深憐之,故常有忘形之賜,朕知你不滿,其實也是有意為之,讓你深知危機而不敢懈怠,沒想到你竟恨朕如斯……」李世民的臉頰痛苦地扭曲著。
李承乾泣道:「父皇既如此喜他憐他,貞觀元年便當冊封他為皇太子,兒臣也能留得一條活命,一生做個逍遙王爺,何苦冊立了兒臣後又動搖心念,兒臣當了十幾年的太子,一朝被廢,焉有活命?父皇心存一念,可曾為兒臣的性命想過?」
李世民流著淚怒道:「無論如何,你也不該謀反啊!這些話你若早與朕言明,朕豈能不知利害?今夜你做下如此大逆之事,天亮之後便會舉世皆知,朕縱是皇帝,也斷然壓不下這等大事,你教朕如何恕你?」
李承乾悽然笑道:「兒臣舉事那一刻起,便不存活命之念了,今夜這般死法,終歸好過將來廢黜後被新君害死……父皇,兒臣無話可說,這些年辜負了父皇和天下厚望,兒臣只求一死,求父皇處置。」
李世民老淚縱橫,深深地盯著他,仿佛要將他的模樣深深印入骨子裡一般。
不知過了多久,李世民忽然轉過身去,舉袖拭了拭淚,語氣卻忽然便得冷冽如冰。
「來人,傳旨,著尚書省禮部擬《廢皇太子詔》。」
身後,李承乾釋然慘笑,深深朝李世民跪伏。
「兒臣謝父皇恩。」
李世民臉頰痛苦地扭曲起來,這一刻心中之痛,尤勝當年玄武門內朝長兄射出的那一箭!
……
一夜秋雨,不知何時已停了。
天邊已蒙蒙亮,朦朧的曙光投射在長安城的街巷裡,街巷內外,皆是殘肢斷臂,屍首遍地,無數府兵搬動著屍首,一刻不停地將這些曾經的袍澤搬上牛車,一輛輛牛車將屍首迅速運出城外。
各坊的坊官指揮著手下的皂役,打水沖洗著街巷裡的血跡,一隊隊叛軍手腳被縛,被長繩串成一條線,垂頭喪氣地在府兵們的押送下,走向城外臨時搭建的俘虜大營,而一夜激戰中被毀壞的民居,百姓們也紛紛調和著泥漿,搬運著磚瓦,一寸一寸地修復……
一切都在修復之中,努力恢復到昨日以前的風貌。
可是人心,卻永遠無法修復了。
這是一場內耗的大戰,各有傷亡,勝負已定。
天剛亮,太極宮承天門的城頭鐘樓上,驟然敲響了節奏急促的鐘聲。
仿佛約好的信號似的,長安城內所有的宦官人家忽然打開了大門,朝臣穿著各色朝服,衣冠周正地朝太極宮匯聚而去,一如每日的朝會一般,神態從容,步履沉穩。
長安大街上,坊官和皂役們仍在奮力沖洗路面上的血跡,朝臣們的踏下的每一步,皆踩在雨與血混雜的青石磚上,留下一行行觸目驚心的血腳印,仿若一本苦難深重的青史。
幸好,雨停了。
第六百九十二章 風平浪靜
僅僅一夜,一場有計劃的謀反被迅速撲滅,來得快去得也快。
天亮後,長安城內已經清掃乾淨,數千屍首被迅速轉移,街上除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氣味,還有正在修復的民居,幾乎已找不到任何激戰過的痕跡,國家的力量,一抬手便將他們想抹去的東西抹去了。
太子謀反的消息早在夜裡便開始瘋傳,從朝臣府邸傳到百姓人家,天亮後當城門打開時,這個消息也隨之傳出了長安城,以瘟疫般的速度傳往四面八方。
長安震驚,天下震驚。
這幾乎是個不敢置信的事實,皇位繼承人是最沒有理由謀反的人,拋開父子親情不提,太子與皇帝的利益永遠是一致的,因為這座江山遲早會是太子的,可偏偏就是他謀反了,而且顯然是有預謀有計劃的行動。
不知內情的人詫異,震驚,而長安城裡知道內情的許多文臣武將權貴們,在得知李承乾謀反後的第一反應自然也是震驚,隨即卻釋然。
長安城裡的朝臣們對局勢是看得最清楚的,他們清楚李承乾這個太子日漸尷尬和艱難的處境,也明白李承乾的心情,所以最初的震驚過後,朝臣們心裡還是頗為理解的,他們都知道,李承乾謀反最大的理由或許並非當皇帝,而是給自己掙命,只求一條活路。
看似很可笑很荒誕的理由,但偏偏是事實。堂堂太子,天下第二人,名正言順的皇位繼承人,為了給自己掙出一條活路,卻不得不匆促地籠絡了一批將士,趕在一個大雨滂沱的夜裡匆匆舉事謀反,然後,不出意料的失敗。
鐘樓的鐘聲連續不斷敲擊了一百零八下,鐘聲停,四品以上朝臣已集中在太極殿內。
李世民龍袍裹身,頭戴玉冕,面無表情地出現在朝會上。
這是一次非同尋常的朝會,自大唐立國以來,氣氛如此凝重的朝會只有兩次,一次發生在玄武門之變的第二天,高祖皇帝李淵惶惶不安地坐在金殿上,群臣朝班裡,太子李建成已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臉春風得意的秦王李世民,沒到一個月,高祖皇帝下詔禪位,李世民登上了那張世人嚮往羨慕的寶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