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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幾步,後面的許敬宗和李義府有默契地放慢了腳步,距離李素和裴行儉數丈之後,李義府幽幽嘆了口氣,壓低了聲音道:「許兄,那個老實巴交的裴行儉居然都能得李公爺青眼相看,為何李公爺偏偏對你我二人卻沒有表示?」
許敬宗的臉色也不太好,雖然他是許明珠的族叔,說起來算是與李素沾親帶故,但李素卻甚少與他來往,對李素的性子,許敬宗其實也捉摸不太明白。
「老夫這位賢侄婿做人向來利落,若有提攜之意,斷不會故作玄虛,想來或許有什麼別的原因,讓他對咱們心存遲疑?」許敬宗捋須,神情猶疑地道。
李義府見他也說不出究竟,神情不由愈發失望,二人之間的氣氛陷入低迷。
許敬宗沉默半晌,忽然輕笑道:「或許,李公爺覺得裴行儉是好人,咱倆是壞人吧……」
李義府一愣,然後怒了。
「咱們哪裡像壞人了?哪裡像了?憑什麼說咱們是壞人?啊?……好,就算咱們是壞人,壞人難道就該死麼?」
話剛說完,李義府又一愣,接著頹然垂頭嘆氣。
這會兒他也幡然反應過來了,壞人……確實該死,奇怪啊,剛才自己這般理直氣壯的勇氣從哪裡冒出來的?
「我不是壞人!」李義府悻悻地辯白。
許敬宗笑了兩聲,拍了拍他的肩,道:「李兄勿多慮,我這位賢侄婿的心思沒人能猜得透,無論如何,咱們要多一些耐心,好好在他面前圖個表現,就算賢侄婿他沒有考究咱們的意思,為他解憂絕難終歸不會錯的,緣分天註定,晚一點點也不打緊。」
李義府聞言情緒忽然平復下來,眯眼看著前面李素的背影,目光露出深思之色。
第八百章 公主夜宴(真·下)
公主夜宴,尊貴奢靡,道觀內宮燈點點,與夜空繁星相映成輝。
中庭梅樹下,一張張矮腳桌几後面已坐滿了人,隨著諸皇子公主的到來,噤若寒蟬的朝臣們終於放開了矜持,互相打起招呼,氣氛漸漸熱鬧喧囂起來。
東陽這次設下的夜宴頗有幾分風雅之意,如今大唐權貴家裡的酒宴通常都在府中前堂,千篇一律的酒菜加歌舞,文人吟詩武人舞箭,喝得興起再玩一下投壺的遊戲,說熱鬧,確實熱鬧,但家家戶戶都是這麼個流程,未免失之趣味。
今晚東陽卻別出心裁,將宴席設在中庭院外的梅林里,桌案橫七豎八亂擺,遠處的空曠地上搭起一座數丈方圓的台子,賓客舉杯換盞之時,遠遠聽到台上傳來隱約的琵琶絲竹之聲,頗帶幾分魏晉不羈之雅風,如此布置著實令人耳目一新。
李素和裴行儉並肩走進梅林時,頓時引來眾皇子公主和權貴們的關注。
今日宴會的主人雖說是東陽公主,但長安城的權貴們都清楚東陽公主和李素的關係,在眾人心目中,李素便是這次酒宴的男主人了。
很快,眾人一擁而上,將李素簇擁在正中間,人人爭著與李素見禮招呼,旁邊的裴行儉很快被擠出人群外,呆呆地看著這一幕熱鬧的場面。
看著李素如此受歡迎,裴行儉和後面緊隨而來的李義府眼中皆露出深思之色。
人脈不必嘴上炫耀,該看見時自然便看見了,此時此刻,眾星拱月般被簇擁在中心的李素自然而然地顯現出他在長安城權貴圈子裡的地位,這樣的人若能攀附上,被他視作左膀右臂的話,未來何愁不能騰達?
李義府深思半晌,忽然扭頭看著許敬宗,笑道:「剛才許兄說……在李公爺面前圖個表現,恕李某愚鈍,不知這『表現』二字,可作何解?」
許敬宗想了想,笑道:「我那位賢侄婿生性散淡憊懶,當初在火器局和尚書省應差時,向來都是能偷懶則偷懶,朝中御史不知參了他多少次,陛下也斥責了無數次,可他依然故我……說是散淡,但自打他入朝這幾年,聖眷反而一年比一年隆厚,陛下也越來越倚重他,陛下向來勤勉,深恨憊懶之人,唯獨對他另眼相看,李兄可知何故?」
李義府朝許敬宗長揖一禮,恭敬地道:「李某愚鈍,還望許兄不吝賜教。」
許敬宗看了一眼不遠處被眾權貴圍住的李素,深深地道:「蓋因我這位賢侄婿心中所懷者,天下也,心懷天下之人,從來不會去做那些繁瑣的小事,李兄不妨想想,這些年,我那賢侄婿做出來的事情,哪一樁不是驚天動地,造福蒼生?從最初造出震天雷開始,到血戰西州,到晉陽平亂,一直到布局設計引進推行真臘稻種,一樁樁皆是惠澤天下的大事,而且每一件都辦得漂亮完美,這,才是陛下對他越來越倚重的根本原因,一個平日懶散,沒有絲毫野心,關鍵時能委以重任,從不讓人失望的臣子,教陛下如何不看重他?」
這番話與李義府提的問題看似毫無關係,但李義府是個聰明絕頂的人,嘴裡咂摸一番後,漸漸品出了話里的意思,於是笑道:「李公爺不愧『棟樑英才』之美譽,敢問許兄,李公爺現在心中牽掛的,是何等大事?」
許敬宗笑著看了他一眼,跟聰明人聊天實在愉悅且省心。
捋了捋長須,許敬宗目光露出深思,緩緩道:「我雖是他的長輩,可他的思慮我卻不甚明了,異人所思,亦當大異於常人,豈是我這等凡夫俗子能揣度的?只不過……如今朝中暗流涌動,想必李兄也察覺到了,這股暗流歸根結底,皆因東宮之位空懸而起,諸皇子爭儲即將明朗,我這位賢侄婿在陛下心中的地位舉足輕重,儲君之爭一旦開啟,他必無法置身事外,選擇輔佐誰,對付誰,他究竟看好誰,這才是他如今最需要面對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