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8頁
將糧食和銀餅遞給老人一家,李素嘆道:「這點糧食和銀餅,老人家請妥善收好,其實,此去長安並無必要,老人家試想,這一路如此多的受災鄉親,就算您一家到了長安,數以十萬計的鄉親聚於城下,若要找到能養家餬口的活計,比登天還難,長安……不去也罷,若您信得過晉王殿下,信得過晚輩,不妨迴轉晉州,耐心等上一些時日,看看晉王殿下和晚輩如何施為,看看我們有沒有辜負百姓,有沒有餓死百姓,老人家,您信得過我們嗎?」
老婦人愣了很久,神情頗為猶豫,抬頭再望向李素時,渾濁的眼裡露出了一抹堅定,但她卻並未直接回答李素,而是轉過頭看著自己的兒子,道:「孩子,你是當家的,貴人的話你也聽到了,你怎麼說?」
漢子倒是個痛快人,聞言道:「娘,兒子覺得貴人說的有理,這一路上流言不少,各有各的說法,咱們別信這個,眼前這兩位貴人是朝廷出來的,而且還有皇帝陛下的親兒子,他們說的話,兒子覺得能信,您說呢?」
老婦人點點頭,道:「好,那咱們就回晉州,老婦相信陛下和朝廷不會害我們,相信官府不會讓咱們餓死。」
漢子一拍胸脯,道:「晉州也找得到活計,咱們何必背井離鄉?兒子有手有腳,有一身力氣,就算種不了地,就算不靠官府賑濟,兒子也能養活這個家!」
老婦人笑了,贊道:「有志氣,是我的娃!走,咱們回晉州!」
一家人向李素等人行過禮,面帶躊躇滿志的笑容,歡喜地掉轉了頭,朝晉州走去,在眾多逃難的難民人群里,這一家人像一道獨特的風景線,在熙攘的人流里華麗逆行。
……
隊伍繼續前行,三天後,李素一行入晉,到了晉州城外。
晉州隸屬河東道,早在春秋時期便已建城,當時名為「鼓國」,西漢時擴城,並設三縣轄區,轄下人口四萬餘戶,武德四年,置晉州都督府,貞觀六年廢止,仍以晉州名之。
晉州是個人傑地靈之地,從古至今多出仁人壯士,最有名的,莫過於一位作死界的骨灰級老玩家了,沒錯,魏徵,這位畢生以挑戰個人生存極限為樂趣的老頭,便是出生於晉州,這裡是魏徵的家鄉。
李素一行人到晉州城外時,城外正熱鬧非凡。
所謂的「熱鬧」,不是集市,而是數千人紛紛擾擾聚集於城門外,這些人全都是百姓打扮,穿得很破舊,和路上遇到的那些逃難百姓一樣,都是拖家帶口,都拎著或簡單或笨重的行李,只是這些人並沒有趕路,而是聚集在城外的吊橋下,一位穿著緋袍的官員領著十來名綠袍官員攔在人群前,不知說著什麼。
李素和李治騎在馬上,詫異地互視一眼,然後催著隊伍加快速度趕上,離得近了,才發現那位緋袍官員神情哀慟,雙臂自然伸開,以一種螳臂當車之態,攔住群情激動的人群,嘴裡卻不知在苦苦哀求著什麼。
李素和李治下了馬,二人並肩走上前,終於聽到那位官員說的話。
「各位鄉親,咱們晉州確實受了災,這是老天爺降災人間,誰都沒法子,鄉親們拖家帶口背井離鄉找活路,余某也理解,余某隻想請鄉親們相信刺史府,相信朝廷,不要急著離開家鄉,多等幾日,就等幾日!幾日後朝廷必有賑濟糧草撥付,此去長安數百上千里,一路上食不裹腹,不知要餓死多少人,余某忝為晉州刺史,上愧對陛下和朝廷,下愧對黎民百姓,余某對不住大家,只想請大家再忍耐幾日,我已命周邊村郭地主富戶開倉放糧,大家留在晉州耐心等幾日,好不好?」
人群安靜了片刻,接著人群中不知哪裡傳出一道冷冷的聲音。
「咱們已等了三日,仍不見官府賑發一粒米,你還叫我們等下去,你的話我們能信嗎?留在這裡難道便有活路了?」
這句話從人群里冒出來很突兀,數千黑壓壓的百姓人群,一時也不知聲音具體從哪個地方發出來的,但話剛說完,仍在猶豫的百姓紛紛點頭贊同附和。
「不錯,說什麼讓地主富戶打開糧倉,咱們晉州的富戶早跑了,沒跑的也被搶得精光了,富戶地主家裡哪有糧食?至於朝廷的賑濟糧草,更不知何年何月等得到了,與其在此等死,還不如一同南下長安,給家小求個活路!」
這位姓余的刺史臉色越發苦澀,看著群情激憤的百姓,不住地伸開雙臂,試圖攔阻百姓前行。
「各位鄉親,天災之下,朝廷難免反應不及,但請鄉親們相信朝廷,相信官府,我們不會不顧鄉親死活的,朝廷撥付的糧草從長安出發,到晉州也需要一段時日,大家請聽余某一句勸,再等幾日,只要再等……」
話沒說完,人群里仍是那道冰冷的聲音打斷了他:「幾日復幾日,我們多等一日,便多餓一日的肚子,大人可知晉州附近的樹皮草根都快啃完了?多少鄉親幾天沒吃飯,餓了渴了只從地上抓一把雪填充,再等幾日,余刺史莫非要見我們屍橫遍野才甘心?」
原本猶豫的百姓被這道聲音一煽動,頓時又鼓譟起來,紛紛贊同附和,數千黑壓壓的人群又開始往前移動,余刺史和十來名官吏紛紛伸手攔住,單薄的雙臂不自量力地擋住潮水般的人群,所謂的阻攔,看起來竟是那麼的可笑可憐,卻又可敬可嘆。
「不能走,不能走啊!一旦離城,路上不知要餓死多少人,鄉親們,不能走啊!」余刺史淚流滿面,哽咽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