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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素笑應了一聲,打馬朝家中飛奔而去,身後的許明珠和騎營老兵急忙策馬跟上。
百騎在狹窄的鄉道上飛馳而過,揚起一片塵土,氣勢如虹貫日,令鄉民們紛紛側目。
七伯伯看著李素等人的背影嘆道:「才幾年光景,李家真就起來了,咱太平村一百多年,終於也出了一位侯爺,風水好啊!」
……
一路疾馳,沒過多久,李素等人便到了家門口。
家仍是家,與當初離開時一般模樣,沒見多大的變化,唯獨乾淨了許多,門廊的柱子油光清亮,顯然今日被家僕們刻意擦拭過。
看來李素回長安並且被晉爵縣侯的消息早已傳回了太平村,為了迎接家主,家裡刻意搞了一次衛生大掃除。只是門楣上仍掛著縣子府的牌匾,顯然今早驟聞晉爵的消息,家裡還來不及制匾更換。
隆隆的馬蹄聲還在鄉道上迴蕩,薛管家和一眾家僕丫鬟已蜂擁而出,站在門外空地上神情激動地翹首而望。
待到李素下馬,薛管家一個箭步衝上前,老淚縱橫地拽著李素的手泣不成聲。
「少郎君總算回來咧,三年多不見消息,總算回來咧……」
李素眼眶發紅,強笑道:「薛叔,多年不見還是老模樣,倒是有些發福了,這幾年我不在家,薛叔照顧我爹辛苦了。」
薛管家搖頭泣道:「不辛苦,老爺在裡面等你,快去,這幾年老爺見誰都擺笑臉,夜裡卻時常偷偷哭,別人不清楚,老漢我卻是知道的,你是李家唯一的香火,可不敢出甚事啊。」
李素點點頭,門前一眾下人丫鬟紛紛朝他行禮。
轉過身,見許明珠躲在騎營老兵的人群里,有些畏縮地朝里看,李素笑了,朝她招招手,許明珠咬著下唇,怯怯地走上前。
李素牽住她的手,笑道:「回到自己家了,你怕什麼?」
許明珠憂慮地道:「夫君也是知道的,當初夫君赴任西州,妾身……妾身擔心夫君,只給阿翁留了封書信便悄悄離家了,這幾年妾身一直擔著心事呢,阿翁……不會生妾身的氣吧?」
「夫人照顧夫君,天經地義的事,爹怎會責怪你?你想多了,走,隨我一同進門拜見爹。」
二人手牽著手,跨過尺高的門檻,踏入前院內。
院裡那株老銀杏樹仍如當年般鬱鬱蔥蔥,銀杏樹下,身形已微微佝僂的李道正靜靜地站在那裡,如山嶽般巋然,見李素和許明珠走進前院,李道正身軀微微一震。
李素眼眶頓時紅了,淚水在眼眶中打轉,久蓄而未落,二人加快腳步走到李道正身前,雙膝一軟,同時朝他跪拜下去。
「爹,孩兒不孝,今日終還,這幾年爹受苦了。」
許明珠泣道:「阿翁恕明珠不孝,這三年未曾侍奉榻前盡孝道,明珠給阿翁賠禮了。」
李道正老臉也布滿了淚水,抖索著伸出手,將二人扶了起來。
「回來就好,平安就好,不怪你們,為國征戰是正道,侍奉丈夫也是正道,家裡有管家有下人,我能受什麼苦?倒是你們……這三年,你們受苦了,看,以前多水靈白淨的倆娃子,如今人瘦了,也黑了,真不知你們在外面受了多少苦楚……」
淚痕未乾,李素卻笑著搖頭道:「我們沒受苦,真的。孩兒在西州當官呢,當官怎會苦……」
李道正嘆道:「莫誑老子,西州早有軍報傳回長安,王家老二都跟我說咧,西州守得苦啊,幾千守軍對幾萬,殺得城裡城外屍山血海,只剩了幾百人,最後還是我大唐勝了,聽王家老二說了以後,我幾天幾夜睡不著覺,外人來家裡道賀,恭喜我生了個有出息的兒子,為大唐立了大功,我把他們一個個轟出了門……世人只見我兒立了多大的功勞,殺了多少敵人,為國鼎定了多大的疆土,可是……有誰問過我兒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在鬼門關前來回蹚了幾次,這幾年餓了吃的什麼,冷了穿的什麼,受了委屈哭沒哭過……」
李道正哽咽得說不下去,使勁抹了把淚,嘆道:「不說咧,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為國征戰也算盡了本分,一次兩次,夠夠的咧,以後陛下再召你出征,老子去太極宮撞柱子死給他看!走,都進屋,洗一洗風塵,吃頓家裡的飽飯。」
說完李道正當先走進前堂,李素靜靜看著老爹的背影,曾經挺拔筆直的身軀,如今竟佝僂得像個遲暮的老人,離家僅僅三年啊,這三年裡,他心中的苦楚,有沒有人問過?
夫妻二人快步上前,一左一右扶住了李道正的胳膊,李道正掙了幾下,瞪著通紅的眼,倔強地道:「幹啥?我還沒到老得走不動的光景,不需要你們扶!」
李素愈發心酸,強笑道:「好,不扶,爹您正當壯年,身子骨比孩兒都強,當然不需要扶。」
李道正腳下一頓,嘆道:「素兒啊,你當了多大的官,封了多高的爵,爹心裡並不看重,爹要看到你一輩子平安活到老,你啊,少年心性,當初若少顯擺點本事,多忍一忍是非,也不至於落到差點喪命西州的下場……咱們住的地方是太平村,為啥叫『太平村』?先人們就是要告訴後輩處世的道理,人活一世,『太平』二字,比『富貴』重要。」
……
風塵僕僕回到家,李素與許明珠終於吃到了熟悉的家裡的飯菜,飯後撐得不行,打著飽嗝兒在前院裡散步消食,然後命人搬了幾張搖椅置於前庭,再叫了一壺酒,與老爹坐著聊了一陣,將這三年來的點點滴滴一絲不漏地跟李道正說了一遍,李道正聽到血戰西州處時,已然是心驚肉跳,然後連連嘆息,再看李素時,已是一臉後怕和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