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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素沒法裝糊塗,只好點頭承認。
侯君集笑道:「老夫活得獨,卻樂在其中,不與他們來往也無所謂,貞觀六年,有一日我心中瑣事縈懷,神不思屬,走過尚書省牌坊卻忘了下馬,當時被李靖看見,謂左右曰『侯君集意不在人,或有反意』……」
「呵呵,只是忘了下馬,竟然有了反意,世人傳訛謂為陋習,藥師竟也不能免俗,老夫不計較,老夫知道他們不容我,因為我年輕時不學無術,只逞蠻勇,做下許多不恥之事,他們羞於與我為伍,不過老夫不在乎,老夫自有一顆忠心義膽,陛下又是千古難遇的明君,只要老夫忠於陛下,為大唐社稷多立功勞,侯家後人不愁富貴,只是這一次……連陛下都不容於我,老夫這心裡實在是……」
侯君集話沒說完,仰頭狠狠灌了一口酒,未盡之言隨酒入腹。
李素的心卻往下沉了幾分。
說是「忠心義膽」,可話里終究多了幾分忿忿不平之意,他的心裡,是否真的正在滋長一棵不可告人的萌芽?
又喝了幾口酒,侯君集的身軀已有些搖晃,看來已有八分醉意,正要端杯再喝,李素忽然按住了他的酒盞。
「侯將軍,您快醉了,此酒性烈,多飲傷身。」
侯君集哈哈一笑,擺脫他的手,仍舊仰頭灌了一大口,長長呼出一口氣濁氣後,聲音壓得更低了。
「小娃子,大唐如今已是盛世光景,這光景是老夫和一眾將軍們親手打下來的,沒有我們這些人疆場豁命廝殺,安能讓那些化外蠻夷心甘情願低下頭,向長安朝賀,向陛下上『天可汗』的尊號?呵呵,鮮花著錦,烈火烹油,風光終究一世,怎能寄望千秋?」
「如今陛下春秋鼎盛之年,自可威服四海,橫掃天下,可是,若他年陛下年邁之後呢?陛下的十幾個皇子可都不是什麼安分的角色,太子坐其成而不惜福,常有殘戾昏聵之舉,下面還有一位魏王虎視眈眈,還有吳王,齊王等磨刀霍霍,除此還有幾位未成年的皇子,來年長大後不知怎生心性……陛下這麼多皇子,哪一個是輕與之輩?老夫敢斷言,不出三年,朝中必有大亂!」
李素嘴唇囁嚅幾下,終究沒吱聲,這話接不得,一接就給自己惹禍了。
侯君集似乎醉了,可眼睛卻仍然很清亮,實在看不出他的深淺。
「小娃子,老夫跟你說這個,是看在今日你來探望老夫的情分上,此話不過六耳,你可放心,你是個伶俐人,而且是長安城年輕一輩里最耀眼,前程最敞亮的,接下來這三年,想必你在朝堂的分量會越來越重,老夫雖在牢里,卻也聽說陛下已將你調任尚書省,天下皆知陛下對你寄予怎樣的厚望,既然有此分量,小娃子,你說那些對儲君之位有心思的皇子,會不會爭相拉攏你?眼下的局勢你可以裝裝糊塗,耍耍混帳性子,可是待到時局變化,箭在弦上之時,可由不得你了,你若不站對位置,可就是真正的殺身之禍,那時的你,還指望用裝糊塗耍性子的法子推搪過去嗎?」
李素眼皮一跳,立馬直起了腰,看著侯君集似笑非笑的眼神,李素很快松垮下來。
這傢伙……難道天生是個造反的人才?剛才差點被他帶進溝里去了。
站隊確實是個問題,就算李承乾被廢黜了,大唐的朝臣們還是不知道該站在哪位皇子的陣營里,可是李素卻絲毫不擔心,因為他最清楚該站在誰的陣營里。
「侯將軍,您這些大逆不道的話就別對小子說了,小子害怕,您若想過過嘴癮,說夢話也行,小子今日只想與侯將軍共謀一醉,您何必給小子下套呢?」李素苦著臉嘆道。
侯君集搖搖頭,一臉失望之色:「果真是個四平八穩的娃子啊,虧老夫還跟你挖心掏肺……」
斜眼睨著李素,侯君集淡淡道:「你小子也是個無利不起早的性子,今日來大理寺看我,說是故人情分,不過還是帶著目的的吧?現在酒咱們也喝過了,故人之情咱們也敘過了,大逆不道的話咱們也說過了,現在說說你的正事吧,老夫一介入獄莽夫,你有何事求我?」
第五百五十九章 閒落棋子
不得不承認,侯君集看人很準,李素也不得不慚愧的認同,自己確實是無利不起早的性子,當然,究其本心,探望侯君集確實是第一位的,另外的目的排在第二。
「小子真是來大理寺看您的,侯將軍怎可懷疑小子的一片誠心?」李素露出委屈之色,甚至還撅起了嘴,萌得不要不要的,指了指面前的酒和菜,道:「小子還帶了酒菜呢,十足赤金誠意……」
侯君集哼了哼,道:「酒菜老夫領受了,至於你的誠意,呵呵……」
李素嘴角微微一撇,有種肉包子打狗後的失落,人與人之間沒信任了。
「侯將軍若不信,小子今日便一字不說,探望過您後馬上告辭,如何?」
侯君集眉頭皺了皺,狐疑地盯著他:「老夫一生看人從未走眼,莫非你今日果真只是來探望老夫的?」
「果真,不信請您看小子誠懇的眼神……」李素天真爛漫地眨眼。
侯君集嫌棄得不行:「好了,老夫你也探望過了,盛情心領,可以滾了。」
李素笑嘻嘻地起身,朝他行了個禮,然後果真朝牢門外走去。
侯君集盯著他的背影,發現他竟真的二話不說便走了,侯君集擰著眉搖頭喃喃嘀咕:「難道老夫果真猜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