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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時,我步行跟在轎子旁邊,想隔著轎簾跟玉如講幾句話,不想她一言不發,想必還在因為我昨天的“臨陣脫逃”而生氣。轎子來到劉小辮家門口,玉如卻不肯下轎,喜婆子扒著轎簾一問才告訴大家,原來新娘子是滿族人,規矩大,雖說是身在異地,因陋就簡,可有些禮數卻少不得。又問什麼禮數少不得,轎子裡回話說,頭一樁便是“射煞”不能少。
天津租界裡滿族人不少,我的朋友中就有,娶親的事我也見過,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然而,在這個地方又到哪去找弓箭給她行“射煞”之禮呢?無奈之下,我只好找來一根馬鞭彎成弓形,又折了三根秫秸權當是箭,讓表哥向轎簾上射了三“箭”。然後,玉如在喜婆子的攙扶之下走出轎門,既不祭祖,也不拜花燭,而是徑直進了洞房坐在炕上,頂著蓋頭不言不笑不動。接親與送親的人都被新娘的舉止驚住了,不一會兒便又大笑起來,弄得表哥很是難為情。最後還是麻三姑出面解圍,說滿族姑娘原本都是給皇上預備當“娘娘”的,跟咱們不是一個禮兒,可笑話不得。但我認為玉如這是用了一個“金蟬脫殼”之計,免得當真跟我表哥拜天、拜地、拜父母。為此我心中感到一絲寬慰,同時也不由得對玉如刮目相看。
除去玉如製造的這點意外,婚禮進行得很順利。酒席開在兩處,一處在劉小辮的大宅院,坐席的都是親友、偽軍頭目和地方士紳;另一處開在據點裡,酒管醉,肉管飽,氣氛十分熱烈。
原計劃我們要在傍晚動手,於是我私下裡問麻老二準備得怎麼樣了,他那張苦臉上儘是愁容,只說等等看,等等看。聽他這樣講,讓我有些氣急,便道:“你這不是拿我尋開心吧?再等我太太就成了別人的老婆啦,你到底帶人帶槍來沒有?”他仍然說:“再看看,再看看……”
這下子我當真焦躁起來,便去找麻三姑,不想麻三姑不在,聽說她只在席上吃了杯酒便回去了。我回過頭來再找麻老二,他只告訴我說:“天黑之後你到王二姐家的空房裡找我,咱們看看情形再決定怎麼辦。”我急得直想罵街,說他娘的還能怎麼辦?一切照計劃行事。他卻苦笑道:”計劃趕不上變化,你到院子周圍轉一轉,看看你表哥埋伏的“刀兵”就明白了,這次我老娘算是把我害苦了,今天能不能走得脫,還得看我的造化。”
我出去一看果然發現,劉小辮家的前後門各有十幾名偽軍持槍把守,臉上都帶著警覺之色。太陽馬上就要落山了,表哥出來與送親的眾人道別,卻把麻老二留了下來。他拉住我們二人的手說,今天我手下的那幫混蛋們憋著要鬧我的洞房,你們是我的哥哥兄弟,留下來替我勸著點,只可惜沒能留住義母她老人家,要是有她坐陣,必定沒人敢難為我的新娘子。但是我猜想,表哥一定是對這樁婚事起了疑心,這才把麻老二扣下來當人質。
天黑了,客人散去,表哥入洞房,前後門的偽軍也回了據點,只留下四名偽軍四桿槍,陪著麻老二喝酒打牌。沒辦法,他一邊洗牌一邊朝我使眼色,讓我趕緊想辦法脫身。我藉口去聽表哥的壁腳,悄悄溜出大門,來到王二姐家。麻老二的三個小隊長果然都在那裡,他們告訴我其他人都埋伏在鎮外,只要麻隊長一聲令下就可以行動。無奈之下,我只好告訴他們,麻隊長被我表哥扣住了,現在他們得聽我的指揮。這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一齊將目光轉到我的臉上,齊聲道:“你算哪棵蔥?”
他們說的沒錯,隊伍改編之後,麻老二是隊長,他們是小隊長,而我在沒得到上級任命之前,什麼職務也沒有。現在我兩手攥空拳,威脅他們肯定不行,拿江湖道義約束他們也不行,講革命道理更不行,於是我們便僵在那裡。眼看著天已經黑透了,再不行動,非但吃不了據點,怕是玉如也會有危險--我能想像得到,在這個時候,玉如若是不想“失節”,就必須得給我表哥一個過硬的理由,而這個理由極有可能就是公開她的身份,告訴我表哥她是共產黨,而不會說她是我的太太,因為後一個理由太丟人了。
為此我心中焦躁萬分,卻又想不出任何可行的辦法。那三個小隊長只是用槍指著我,也像是一時半會兒還拿不定主意。就在這個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一聲叫罵:“你們這幫小兔崽子,‘傻老婆等苶漢子’哪?還不給我趕緊的!”聽到這聲音我不禁喜出望外,沒想到麻三姑會來,同時我也看到,那三個小隊長原本惡狠狠的表情一下子就改了模樣,連肩膀都塌了,連忙把槍收了起來。
我們走出門外,看到麻三姑身後帶著十幾個隊員,槍上膛刀出鞘,一見面她便指點著那三個小隊長罵道:“我老婆子今天剛想讓兒子自己當一回家,你們就‘作妖’,把他丟下不管啦?還不趕緊快跑,去給我帶隊伍進村!”等他們走了,麻三姑這才轉過頭來望著我,但沒有開罵,而是好言相勸,說:“我的好姑爺,‘刀不淬火就是廢鐵’,大老爺們要是在關節眼上拿不出股子狠勁兒來,怎麼打江山封‘鐵帽子王’?”
我很感謝麻三姑給我留面子,同時我也清楚地知道,今天她這樣做不論是為了救兒子,還是為了抗日,日後我只要是能夠成功地收編這支隊伍,她老人家就是第一功臣。說話間,有人往我手裡塞了把手槍,我便帶著十幾個隊員直奔劉小辮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