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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場面很詭異,讓賀言嘴角抽搐了一下:「這不好笑。」
「哦。」崔遠洵開玩笑的嘗試又一次失敗。
賀言實在覺得哪裡不對,看崔遠洵不說話了,自己憋著想好的反駁也說不出來,等了一會兒,賀言說:「大哥,你都沒點什麼話要勸我嗎?」
崔遠洵這下倒是回答得很快,仿佛早就在想這件事:「有,但說出來你可能會不太高興。」
「沒事,你說吧。」賀言都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居然開始鼓勵了起來。
不過,還能講什麼,不外乎還是那一套,不要被過去蒙蔽眼睛,不要毀了前程,再多一點,可能就是你媽媽也不想你這樣……
「我感覺你這樣判不了死刑。」崔遠洵說。
賀言感覺自己也應該去掛個急診了,他不知道是自己耳朵出了問題還是理解力欠奉:「你說什麼?」
崔遠洵卻以為賀言是不知道他的分析思路,給他講了起來:「你現在名氣比較大,如果像你設想的一樣,那個人出獄後你馬上去殺了他,那事情會很快曝光,你過去的事情也會很快挖出來,造成很大的輿論影響。我對這方面法律了解不多,但在這種有很多其他因素影響的情況下,你很可能不會被判死刑立即執行,頂多就是死緩。」
賀言還是不可置信:「為什麼我聽你的語氣很遺憾的樣子?」
崔遠洵卻比賀言更不解:「當然。如果不是那個結局,這個故事就從完美變成爛尾了。」
「……媽的,我不是故事,我是……」
「人終究會變成故事。」崔遠洵說,「一般來說,死就是故事的終點。當你沒有能夠在為母親報仇、為自己贖罪的那個高潮停止,哪怕你暫時獲得大眾的同情、憐憫、支持,這個故事最後都會變成爛尾。十年後二十年後你出獄,不會有幾個人還記得。又會發生很多無法預計的事情,毀掉你的這個故事。因為人生沒有辦法像電影一樣,停在藝術價值最完美的那一刻。」
就像導演為偉大的運動員拍下記錄光輝時刻的傳記電影,電影青史留名,而那個真實人生里的運動員,在多年後被檢測出興奮劑取消獎牌。多麼尷尬,那些努力拼搏,明明也都是真的,可瞬間變成了笑話。
因為崔遠洵提出的角度過於刁鑽,賀言完全沒有應對的預備,想出來的回答也是臨時的:「你這種戲瘋子才會在乎這種東西,這關我什麼……」
「你在乎。」崔遠洵斬釘截鐵,「你如果不在乎,就缺了一環。」
這是崔遠洵突然明白過來的,在問出那句為什麼非要這樣的時候。
非要把一切都展現出來的人,不僅僅是何導。
每一個行為都應該連在一條線上去看,當賀言說著自己想要忘記想要隱藏時,又是怎麼做的。
賀言在青雲直上,選擇了最快的路徑迅速走紅,他並不是傳統的以作品聞名的藝人,他販賣的是個人形象。綜藝、舞台、採訪、歌曲,甚至還有與他人的關係,一起塑造出一個賀言,而粉絲為這個形象所買單的,根本就不僅僅是金錢,而是情緒。是情緒驅動著粉絲,對他滿懷愛意也充滿憐惜,無比地相信著他,讓他們覺得該為賀言做些什麼。而當這種凝視,放到社會新聞上,就完全不一樣了。
「一個街頭的年輕混混去捅死剛出獄的犯人,沒人會多在乎這個新聞。」崔遠洵說,「一個前途無限的愛豆突然刑事犯罪,註定軒然大波,你是知道的。你覺得這很值得,把你的名氣利用到最大限度。」
「你討厭何羽鞍是因為,這場戲應該你自己來導演。」
崔遠洵終於說完,看一看賀言的臉色,果然如他預料,並沒有很高興的樣子。
但這一次,賀言也並沒有對他生氣。
賀言甚至放鬆了下來,不再端直地坐著,而是非常懶散地半癱在靠椅上,如同任何一個地鐵上的沒素質男人一樣腿都叉開。他的目光所及之地,也順勢變成了天花板上亮晃晃的燈,光亮刺激著眼睛。賀言也無比疑惑著:「奇怪,我居然在對你撒謊嗎?我以為我只能說實話。」
可是真仔細想一想,他自欺欺人也有一段時間了。
不知道什麼原因,其實已經沒有出現那種賀言捂著嘴都止不住說真話的時刻。
但他卻還是在假裝。假裝都是因為崔遠洵帶來的詛咒,自己是迫不得已。崔遠洵變成了他的欺騙性安慰劑,有崔遠洵在,賀言就可以裝作都是崔遠洵的錯,他才說出那些話。
甚至因為有崔遠洵,他才會把從未提起過的事情翻出來。
他覺得自己並沒有這麼想過,可是想反駁起來,又愈發無力。
真的一次也沒有設想過後果嗎?
還是說,潛意識裡,他已經理所應當地,利用著粉絲的價值。他要的是,把這件事鬧到最大,而粉絲是他的擴音器,在這個網際網路高度影響著現實的年代。
賀言看過很多次別人的笑話,看藝人塌房的時候、被爆黑料的時候,粉絲閉著眼睛洗地控評,他會想這些可能平均年齡不到二十歲的女孩們會難受嗎,痛苦嗎?以後脫粉了會後悔嗎?但原來他也是一樣的人。
人會被遺忘,大家記住的,只有故事。就像崔遠洵說的,這個故事最好的、會讓人口口相傳的結局,不應該是在後續的審判和刑期里拖泥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