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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播的現場無比混亂,放下話筒,除了崔遠洵面前的這個人,沒有誰聽見他說了什麼。
「沒有最佳演員。」主持人在做最後的陳詞,「這是一致決定的,每個人都是最佳。」
這是節目到尾聲時,總會具有的雞湯環節,留下一些剎那的溫馨,即使誰都知曉,結束以後就會煙消雲散。但似乎這一刻,大家都是主角,都是最佳,都在盡心演繹作品之後,得到所期望的一切肯定與報償。
賀言抬頭,燈光照進他的瞳孔里,他有一刻的失神,忘了尋找機位的位置。
再過些天,就是各大購物節,又再過幾日,還會有各種節日,他會上很多的晚會,依然站在舞台上有一個個的節目,說不定還是單人獨唱。想一想,也沒什麼不同,都是像泡沫一樣,很快會消失,又很快湧上來。日子就是這樣流淌過去的,從來不會停留。
但賀言居然希望著,或許在他的頭頂,有一個巨大的看不見的攝像頭,上帝在當導演,而這時候,應該喊一聲「卡」,讓一切暫停。
張麗按下了暫停。
家人很奇怪:「怎麼不看了?我覺得還挺有意思的啊。」
張麗想了想,這麼突然關掉電視,的確很情緒化,反正她已經看到了想看的,又按了播放鍵,畫面已經轉到了別人身上,不再是賀言那張有些失神的臉。
「我們有個班委特別喜歡他,」女兒評論道,「經常在說說里發他,原來這人還會演戲。」
當然會演戲,而且從那么小就會演了。
到現在,居然還能把自己的過去一筆勾銷,虛構出全新的人生,並讓那麼多人都相信。這的確是一種非凡的本領。
張麗會有那麼一點齷齪的想法,她倒不至於跑去敲詐勒索一筆,或者去找記者什麼的爆料,但至少她會想,可以跟旁邊的人說,其實這個賀言我認識,很多年前我見過,他其實不是這樣的。口耳相傳的坊間流言,多正常。
電視直播里的賀言突然抬起頭,伸手去抓在空中落下的彩帶。
他沒有抓住,落了個空,邊上有個比他高點的人把自己手中的遞給他。而賀言就這樣輕易地笑了出來,像個小孩一樣,仿佛給他一根棒棒糖,就能讓他滿足一整個下午。
張麗給這個小孩買過棒棒糖,用自己的工資,沒有報銷。那時候她還年輕,三十不到,剛休完產假回來,會有一點感情泛濫,看著賀言,也會想起家裡的女兒,雖然家裡不是很富裕,但起碼有爸爸和媽媽愛她。
她在福利院裡度過了幾個月,最後的時候,這個可憐的小孩監護權已經轉到了福利院,還被取了一個新的名字。她準備離開,最後一次,她依然讓賀言畫畫,這個小孩不再像最開始那樣連筆都不會拿了,他用了很多支彩色筆,畫了一個很大的棒棒糖。
這是她幫助過的眾多零落人中的一個。
終於看完了,張麗對女兒說:「該去做作業了。」
女兒不太情願,她又催了兩遍,才回了書房。她在客廳里,把茶几上的零食渣滓都清掃進垃圾桶,又想起那個哭泣的女孩和那位不懂教育的母親,或許也在城市的另一個房子裡看著這場直播。也許他們還沒有和解,也許賀言未來的路途並不會多麼順暢,也許自家小孩那岌岌可危的物理成績下一次就要不及格,不過,管那麼多呢,收拾完洗個澡,就該睡覺了。
「你抓那些彩紙做什麼?」崔遠洵問。
「好玩嘛。」
「那這樣呢?」崔遠洵另一隻攥緊的手伸到賀言的頭頂,然後鬆開,彩色的碎紙散落在賀言的頭髮里。
賀言有些憤怒地喊起來,小狗一樣晃著頭抖落碎紙,他想如果不是公眾場合,真的會給崔遠洵一拳,可能還是照臉打。
算了,大好的日子,不要破壞氣氛。
「你生日是不是快到了。」崔遠洵在他對面問他,「打算怎麼過?」
賀言說:「寫個三萬字讓粉絲理性追星千萬別集資別打榜別控評別開小號艹數據,轉一萬條人x日報的微博。」
崔遠洵現在聽得出來這是在開玩笑了,繼續問:「還有呢?」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生日的那一天,賀言開著車,搖搖晃晃繞著山路,一路開進某個小鎮的深山老林里。
這裡面有個佛寺,並沒有多少人,走進去不但不收門票,甚至沒幾個人搭理。他以前選這個地方,僅僅是因為收費便宜。
寺廟裡的一面牆上,有著密密麻麻的佛龕,賀言步伐很快,鞋踩在石頭地板上,聲音清脆,他找到那個在牌位上的名字,點上香燭。
他的臉上沒什麼表情,甚至連口罩都沒有摘下來,停留了幾分鐘,就準備離去。但卻並沒有往大門的方向走,而是往寺廟更深的地方走去。
這個佛寺本來就是建在山上的,往裡走草木蔥蘢,賀言找到了一棵樹,不知是什麼動物,在古老的樹幹上留下了創口。
在他補的諸多電影裡,有一部的結局就是這樣的,男主角在吳哥窟找到了一個樹洞,說出秘密,然後封存起來。
在風的聲音刮過這片林子時,也帶走了賀言說出的話語,沒有人聽到,他蹲下去,手上沾了泥土,又在樹上一抹,把秘密封在了這裡。
崔遠洵在車裡坐著,車窗搖下來了一半,他可以望見這個小城被山包裹住,可能就是因為太偏僻,才顯得格外山清水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