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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你的學生,你居然對她沒信心?當年你上這賽場的時候,師父有沒有擔心你沒辦法贏?」
任少華九段雖然只有一半相信傅一諾能贏,但是卻依然發揮自己多年同門師兄弟的作用——對葉久明的性格深刻了解的他,只用兩句反問就將葉久明給提醒了。
「對了,我擔心什麼?」
任少華如當頭棒喝的兩句話,立刻就讓葉久明放寬了心。
葉久明目光發亮:「我只要相信一諾就好了啊。」
任少華對於自己同門師兄弟,對於自己的弟子這種盲目的自信不曉得該怎麼說。
比起相信自己的徒弟只要全力以赴的去迎戰就一定能贏,他更加願意相信傅一諾不會輕易對待自己的對手。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傅一諾的棋路早就被日方摸了清楚。
日方打頭占的那位少年估計是摸棋子以來,是第一次遇見傅一諾那種不講「美學」的凶暴棋風,當時心一慌——落子一慢,幾手之後就落了後頭,之後被一通窮追猛打,再加上傅一諾她幾乎不耗用時就落子的速度,直接讓心理承受能力相對薄弱的少年直接落到了中盤認輸的地步。
有了這麼一場堪稱華麗的初亮相後,傅一諾在日方那邊所遭受的關注力節節上升——具體程度與她讓多少日方的棋士飲恨投子認輸而算。
其中有一個說起來挺讓人心情感到複雜的事情,在傅一諾為了掙個一目落下了棋形非常難看的一子後,與她對局的「美學大師」藤澤秀瀧直接驀地從椅子上起身,拂袖而去。
直到時間耗盡他也沒再回來。
這場勝利對低頭看著棋面的傅一諾而言贏得非常之不爽利,只有上一輪敗給傅一諾的早川秋人才能明白自己師父的想法——
在桑原本因坊口中的「新時代之風」,已經颳了起來,再也沒有什麼能夠阻擋她前進的速度。
「這場變革……」
早川秋人心中暗嘆,自己當時沒有拂袖而去,雖然在心底覺得自己是做出了決定,但也無疑是對自己多年扶照的恩師的一種背叛。
為了棋面的好看而會故意放棄自己優勢,甚至自己放棄幾目的做法,為藤澤秀瀧留下了「美學大師」的美稱。
美的對局,優秀的棋力,這就是藤澤秀瀧名人。
但是,他所堅持的時代已經註定要結束了。
在這個為了勝利而在棋盤上壓上一切方法的現代圍棋,藤澤名人所堅持的那個觀念註定只能進入歷史的陳列台。
與塔矢行洋的對局,一開始對傅一諾而言進行的很順利。
——就如同之前的那些對局一樣,手執黑子的傅一諾牢牢立於了不敗之地。
只要擁有先機,傅一諾認為只是在收官清點目數後貼個六目半給對方——完全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問題。
今次的對局卻從一開始的布局階段就透著一股怪異,到了七十步後,這種怪異終於讓傅一諾感覺到了不對。
她靜靜注視著局面,計算著斬殺塔矢行洋的白方大龍可能獲得的目數。
八十七目是個不錯的收穫,但是她如果真這麼做的話,最後會——
傅一諾似乎看到了自己輸掉的結局,她從椅子上「蹭」的一下站起來,走過面向她的葉久明,一言不發的從自己輩分上的師祖——荀光九段的身邊走過——
傅一諾跑去了女廁所,關上門,站在盥洗台前,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張了張口,卻什麼也沒說出來。
她狠狠給了自己一巴掌,然後扭開水龍頭,用傅媽媽一定會說她「浪費水」的方式狠狠往臉上潑了一把又一把的冷水。
傅一諾看著被自己那一巴掌扇紅的左臉,抬起右手給自己的右臉又是狠狠一巴掌。
得意忘形的教訓真是慘痛。
但是——
她濕漉漉的,沾著水的食指戳著盥洗台上方的鏡面,口中念念有詞。
「還有機會,還有機會。」
找她剛才看見的那樣,如果就這麼下去可能斬殺了白方的大龍卻被塔矢行洋撈到了勝利,但是,還有機會,現在該有改變的機會。
傅一諾從褲子口袋裡取出手帕,擦掉了臉上的水跡,擼了擼劉海與耳邊濕漉漉的碎發後,這才向著廁所門口邁開大步。
氣勢如虹的打開大門,一往無前的向著賽場重新邁開步子。
中途突然離席又在時隔幾分鐘後重新出現在賽場上的傅一諾,她的臉頰兩側意味不明的紅腫與還帶著濕氣的髮絲,讓葉久明看得心痛的不行。
他都能猜出來自己那好勝心不知道有多強的弟子到底離開後去做了些什麼。
去廁所洗了臉,順便給了自己兩巴掌。
傅一諾經過葉久明身邊的時候,後者什麼話也沒說,想抬起手拍拍自己弟子的肩膀,卻怕自己這個舉動成為壓垮她精神的最後一根稻草。
傅一諾重新坐回了桌前,第一次在下棋的中途正視了自己的對手。
「我是傅一諾。」
傅一諾直視著塔矢行洋的雙眼,認真而又嚴肅。老成的模樣看上去和自己的實際年齡一點也不符。
塔矢行洋一點也沒輕視這個十周歲都沒過的小姑娘。
這是他平生所見天賦最高的孩子。
塔矢行洋回答。
「我是,塔矢行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