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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雨村是個自負且自卑的人,他不喜歡林謹玉,哪怕林謹玉是真正自翰林入閣,有點兒真才實學,可賈雨村只要一看到林謹玉那張似笑非笑的臉,就打心眼兒里不自在。
議事畢,皇帝吩咐眾人散了,先走一步。內閣諸人都取了外頭的披風大氅,清一色的裘毛大衣,別提多齊整富貴。賈雨村自然也有,不過眼睛仍是不經意的掃過林謹玉,那件玄狐裘,光澤幽潤,雪花在尺外便無風自化,端得是寶物無雙,聽說是林謹玉祖上傳下來的寶貝。
賈雨村不忿,他見多了富貴公子,大多如他那狗屎學生——賈寶玉一般,皆是紈絝脂粉之流,賈雨村從心底瞧他們不上,只是覺老天無眼,偏將富貴與這等無能糞土。可另一方面,這個世界是極講究出身的世界,賈雨村覺著自己事事比人強,只是命不好沒抬胎到富貴人家罷了。他看不起那些富貴膏梁,可從心裡,他又羨慕他們,那些金尊玉貴保養出來的細嫩皮膚,那種一舉手一抬足一個眼神間流露出高人一等的貴氣,那種生來就擁有的地位,都是自己汲汲營營才能得到的。即便做了官也為人嘲笑,就是因為他的繼室是兩封銀子買來的丫頭。他永遠也望不掉朝堂之上怎樣被林謹玉羞辱,他被多少人惡意的嘲笑。賈雨村握了握拳,他一定要將這些人狠狠的踩到塵埃里,要看著那些高貴無雙的臉孔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林謹玉還不知道自個兒被人咬牙切齒的恨著,他雙手抄進手捂子裡,不緊不慢的踱著步子同王子騰一併低聲說話。
依林謹玉看,王子騰一時半會兒還倒不了,不說別的,前些天王子騰悄無聲息的將王家戶部的虧空還了五萬,叫林謹玉說這也是識時務。何況在內閣這些日子,王子騰說話行事俱是極妥當的,等閒事不必開口,但只要開口從未被皇帝駁回過,可見這人揣測帝心的本事。再者,皇帝也是要臉面的,總不能把前兒一撥老臣個頂個兒掐死才算完,怎麼著也得留下一兩個兒充充門面,何況王子騰這樣有眼力的臣子呢。
就是在紅樓夢中,也是王子騰死了,王家因無出眾子弟才日薄西山漸漸衰敗,並不是如賈史兩府一抄而盡。林謹玉瞧著王子騰一句接一句的說些閒話,到了宮門,竟邀自己去王府賞雪景,林謹玉微微一笑,便應了。
這是林謹玉第二遭來王府,王府是逾經百年的府第,幾代人養下來,景致自然不錯。梅林中自有軒館,裡頭燒了熱炭,丫環們奉了茶,王子騰命人備席面兒,對林謹玉笑道,“賢侄不是外人,咱們也不來外頭那些虛熱鬧,這個天兒,就吃火鍋子如何?”
“世伯真是與小侄想到一處去了,早上小侄還饞了許久呢。”
打發了下人,王子騰眉間微鎖,這兩年他操心家事國事,愈見衰老,嘆道,“想來世侄也知道史家的事兒了。唉,雷霆雨露,皆為君恩,自甄家出事,朝中便不太平,說句老實話,那是你姨母的娘家,我早朝回來跟她說了,你姨母已經哭了一場,我這心裡也不大好受。”
林謹玉可不覺得王子騰需要安慰,仍斟酌著勸道,“世伯為官多年,朝中大小文武官職差不多都走了一遭兒,自比我有見識。唉,人都說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如我家,自靖安侯起到小侄這兒也是第五代了,前家父早殤,我家也沉寂了這些年,如今我在朝中做個芝麻大的小官兒,勉強支撐門戶,若要跟先祖時的氣象比,自然是不能同日而語的。咱們都是世家出身,家族起起落落,興衰更迭,因人事承天意,半點兒勉強不得。”
林謹玉說得王子騰又是一聲長嘆,林謹玉道,“似史家的事,我沒上朝的體面,也不清楚因果原由,不過已經到抄家的地步兒,想來罪名是不小的。若只是官員攻訐,未落實時還有援手之處,到現在,萬歲爺我瞧著是要狠辦的。世伯伴駕多年,也不知我說得對不對呢?姨母那兒,只有世伯多勸著些了。”
“你說得很是。”王子騰道,“史家已經折進去了,如今官司到了賈雨村手上,那個東西我最清楚不過,最是會鑽營勢利,為著往上爬,可是什麼事兒都做得出來的,端得是心狠手辣!上次胡攀亂咬的攻訐你父親,與你結了仇,不然怎會薦你去聽審史家的官司?賢侄你可得千萬小心才是。”眼瞅著史家也完了,薛家的繁華更早是昨日煙雲,賈家更是滿頭的小辮子等著人去揪呢,闔族也沒個出息之人,昔日金陵城四大家族,如今抄的抄、敗得敗、只余王子騰高居相輔,卻也有心力交瘁獨木難支之感。小女兒雖嫁了神威將軍府,馮唐是萬歲心腹,可惜是武官,向來心腸粗大又遠在千里之外;王子騰有心另結同盟,他早就看中林謹玉,林謹玉的婚事若不是許家強插一手,他肯定要招為愛婿,雖無翁婿之緣,林謹玉也沒拒絕他的邀請,關係都是一步步的親近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