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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惜春一身素衫,精緻的小臉兒上平靜無波,語氣都是淡淡地,“什麼畫兒,我早不動那個了,不過有空抄幾頁經,聽妙玉說上半日因果罷。”

    李紈隔窗瞅著外頭的天時,早上還是大晴天,晌午就開始發陰,問寶玉道,“你這樣出來,怎麼倒穿了薄料披風,到底是深秋,天也涼了。瞧著這個天,下雪都不一定呢。麝月向來周到的,如今也這樣著三不著兩了?凍著你可是如何好?你出來可有人跟著?”

    寶玉捧著素雲端來的熱茶暖手,笑道,“大嫂子這裡又不冷。昨兒個北靜王府下的帖子,我早上去了北靜王府了,沒去學裡,回來時順道往園子裡看看姐妹們。”

    探春笑道,“這就是了,聽說二哥哥除了去宗學,便是在房裡日日苦讀,我們都不敢去打擾二哥哥用功,否則豈不耽誤了二哥哥來年蟾宮折桂?”

    寶玉瞎聲嘆氣,“如今老爺年晚都要傳我過去考問,”又轉顏笑道,“倒也不怕了,老爺不日就要動身赴任,到時我來找妹妹兒們玩笑就便宜了。”

    探春聞言勸道,“二哥哥,念書可是積年之功,人都學十年寒窗,像二哥哥三日打漁兩日曬網怎麼行呢。之前林表弟在咱家住著時,聽林姐姐說都是五更即起念書,到晚上用過晚飯都還要再寫會兒字呢。如今林表弟中了探花兒,也不枉林表弟苦讀多年。姑媽姑丈泉下猶能含笑,林表弟現在朝中為官,得聖上器重,誰不夸林表弟有出息能幹呢。二哥哥通透過人,稍一用功,就比世人都強的。待日後二哥哥中了進士,老爺太太老太太,連我們這些兄弟姐妹闔府上下誰不為二哥哥高興呢。”  

    自從林謹玉中了探花,賈政羨慕得恨不能跟林如海換換位子,若賈寶玉能有此出息,他就是死了也是甘心情願的,每每教訓賈寶玉,必然要拿出林謹玉來比較一番,賈寶玉早便不耐煩,只是向來畏懼父親,不敢多言,何況他素來最恨祿蠹國賊經濟仕途,聞探春此話,心下已惱,俏臉一冷,倒沒抽身走人,也沒口出惡言,只是瞪著眼不說話。

    探春自知寶玉不愛聽這些話,她原是慧敏之人,又曾助王熙鳳理家,如今家中每況愈下,皆因闔族無出眾男丁之過,思來想去,惟賈寶玉還有些歪才,只是老太太嬌寵太過,不肯用功。探春便硬著頭皮勸了這一席話,她向來機警,察顏觀色見賈寶玉不悅,便停住了不再開口,轉而端了茶碗,一下下的拂去茶水上浮葉,輕飲一口,不知是茶還是心頭,微微發起苦來。

    惜春面上淡然無波,指尖兒慢慢捻動袖中念珠,默然無言。李紈本不是能言善語之人,此時也得硬著頭皮打破尷尬,強笑道,“前兒蘭兒他叔姥姥打發人送了些麵茶來,我嘗了還好。叫素雲沖幾碗來,你們也嘗嘗。”

    賈寶玉方緩了緩臉色,冷道,“林表弟以往瞧著也是好的,只是可惜竟一味往朝中鑽營,入了祿鬼之流,又有何可敬可贊之處!可惜林表弟如今極少來咱家,我若見了他,定要勸他一遭才是。三妹妹素來是個明白的,怎麼倒欣羨起他來!”他以往與探春是極和睦,心裡對探春難免失望,不過見探春低頭無語的模樣,便忍住沒再多說。  

    探春只覺一口氣堵在胸口,越發悶了,低著頭一昧喝茶。倒是惜春抬起眼帘,靜望了賈寶玉半日,直看得賈寶玉不明白了,問道,“四妹妹看我做甚。”

    玉石念珠冰涼入骨,袖在手中半日仍不見一絲暖和氣兒,惜春轉頭移開視線,透窗見院中花已殘柳已敗,冷冷道,“林表哥自然無可敬可贊之處,我只想起昔日清虛觀張道士說咱家諸多子孫,唯二哥哥最肖祖父。如今看來張道士的話卻是錯的,祖父襲榮國公爵,官至一品京營節度使,高官厚祿,想來是二哥哥所不屑嚮往的!”說完也不顧賈寶玉紫漲麵皮,起身道,“我要回去抄經了。”抬腳就要走。

    賈寶玉急道,“四妹妹不是最喜歡念經,釋迦牟尼說:吾視王侯之位,如過隙塵;視金玉之寶,如瓦礫;視紈素之服,如敝帛;視大千界,如一訶子。再有莊子也曾有鳳凰腐鼠之言,四妹妹這樣的六根不淨,眷怠紅塵,怕是不能了悟的。”

    惜春如冰如雪的容顏上綻起一抹飄忽的笑意,連同語氣也變得難以捉摸了,“時機一到,我必了悟。”扶著入畫的手走了。

    正巧素雲端了沏好的茶麵來,素雲不知屋內事故,笑攔,“四姑娘好歹嘗一口吧。”惜春恍似無聞,逕自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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