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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開了,一個雙眼布滿紅血絲的男人走進來,無視地上的拖鞋,大咧咧進了客廳:「老子一天天累死累活為了誰,還不是為了這個家!」
女人冷笑著跟進來:「為這個家?我看你要不是把兜里錢全輸光了,根本想不起來還有這個家。」
被戳到痛處,男人一下子來了火:「媽逼,今天點子太背!」
女人原本只是隨口罵,沒想到還真說中了,當下尖叫起來:「你不是說過你不賭了嗎!」
「你懂個屁,我今天本來能翻本的,就怪他媽老李非在我贏得正順的時候給我打電話……」
「你總有理由!我就問你,這麼多年,你贏過嗎,哪回不是贏小錢輸大錢,我都說過多少次了,你就是沒有賭命……」
「啪!」
男人一巴掌打斷女人的話,也打斷了屋內的爭吵。
女人紅了眼,忿恨的目光像要殺人,可終究,還是沒有撲過去。
男人無動於衷地繞過她,準備回屋。
鄭落竹縮在牆角,把自己儘可能縮成一小團,縮得太用力,剛剛被踹到的地方疼得厲害,可他顧不上疼了,只想把自己縮小到誰也看不見。
男人還是看見他了。
四目相對,鄭落竹渾身冰涼。
他爸媽已經死了,是的,已經死很久了,久到他已經快忘了他們的樣子。
可為什麼眼前的兩個人是如此的逼真。
他們就像從地底下冒出的惡鬼,披著名為「爸爸」「媽媽」的皮囊,借屍還魂。
「你個死崽子,連『爸』都不會叫一聲,啊?」男人怒氣沖沖走過來,一把將他從牆角拽出,單手拎到暖氣片旁邊,拿晾在暖氣上的鞋帶將他的雙手捆到暖氣管子上,「一天不收拾你都不行——」
綁好後男人喘口氣,舒坦了,晃晃悠悠去廁所開閘放水。
鄭落竹疼得厲害,手腕疼,胳膊疼,渾身都疼。
可這種懲罰太熟悉,以至於他反而沒那麼害怕了,頂多就是貼著暖氣片睡一宿,姿勢難受點,手腕麻木點,等到明天一早,大人還是要來給他解開的,因為他要去上學,不去,老師會來問家長。
廁所傳來馬桶沖水的聲音。
男人迷迷瞪瞪走出來,打著哈欠,看也不看客廳一眼,直接回屋睡覺。
隨著臥室門「砰」地關上,客廳恢復寂靜。
靜得只剩女人隱隱的抽泣聲。
女人?
突如其來的寒意讓鄭落竹打了個擺子,他忘了客廳里還有一個人。
抽泣聲隨著腳步聲漸行漸遠。
沒一會兒。
又由遠及近。
鄭落竹不敢抬頭,直到頭頂上籠下來一片陰影。
「為什麼要惹你爸爸生氣?」
又輕又溫柔的聲音,來自地獄。
鄭落竹怯生生抬起頭,逆著光,看不清她的臉,卻看得清她手中的金屬衣架。
她剛剛走遠又回來,原來是去陽台取衣架。
「為什麼要惹你爸爸生氣!」
她又問了一遍,語氣驟然激烈,手裡的衣架也狠狠抽下來。
鄭落竹咬緊牙關,一聲不吭,卻止不住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我和你說話呢,你這是什麼態度——」
女人抽得越來越凶,越來越狠,根本不挑下手地方,就是劈頭蓋臉地抽。
鄭落竹用力低著頭,將腦袋緊緊靠在被拴著的手臂上,全身繃緊去承受。
衣架抽在他的頭上,肩膀上,胳膊上,後背上……
太疼了。
疼得他想死。
【危險,危險,恐懼值超過80!恐懼值超過80——】
他害怕。
他沒和任何人說過,他真的害怕,他怕到聽見父母咳嗽一聲,都控制不住地發抖。
【危險,危險,恐懼值超過90!恐懼值超過90——】
沒有惡鬼借屍還魂。
這就是他的父母。
一個生了他,卻根本不把他當人的父母。
【終極警告,終極警告,恐懼值超過95!恐懼值超過95——】
死吧。
死了就解脫了!
【最後一次警告,恐懼值已達99!恐懼值……】
「啊啊啊————」
刺耳的尖叫聲以排山倒海之勢蓋過耳內警告。
同時也打斷了鄭落竹積蓄到臨界點的恐懼。
不是他不害怕了。
只是原本傾注到恐懼里的注意力,被彪悍的尖叫分了神。
[曼德拉的尖叫II]
除了操控文具樹的本尊,沒人再比鄭落竹更熟悉這曼妙的音浪。
南歌!
關卡,夥伴,地下城,水世界——無數記憶潮水般湧來,將那個被夢魘勾回來的小小鄭落竹,一下子拍扁在沙灘上。
他長大了。
他早就不是那個毫無還手之力的孩子了。
被鞋帶捆著的細小手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粗,變強壯。
連同視野中那個女人,也逐漸變得不再高大。
鄭落竹深吸口氣,「啊——」地大吼一聲,生生將鞋帶從暖氣管上扯斷。
他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女人在他面前竟然顯出了矮小瘦弱。
[曼德拉的尖叫]還在繼續。
聲音是從防盜門外傳進來的。
鄭落竹再不看女人一眼,衝過去打開防盜門,毫不猶豫一腳跨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