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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似乎凝結了,宣兆沒有說話,岑柏言一言不發地把宣兆放到了床上,給他蓋好被子。
宣兆拉住岑柏言的衣角:「.你去哪裡?」
「我回自己房間睡,」岑柏言聲音緊繃,不去看宣兆的臉,他怕自己多看一眼就心軟,「明天帶你去醫院檢查。」
說完這句話他就離開了。
屋裡只剩一盞寂寥的小夜燈,散發著令人頭暈目眩的光。
比起心口傳來的陣陣抽痛,腿疼似乎都不算什麼了。
宣兆安靜地靠坐在床頭,雙眼緊閉,只有顫動的睫毛證明他此刻沒有睡著。
第二天,岑柏言帶著宣兆去了趟第一醫院。
宣兆心裡清楚,他的腿已經沒有什麼可檢查的了,毀了就是毀了,是一輩子的事兒。
按照八十年壽命來算,他餘生的五十七年裡,每逢陰雨天,都要遭受群蟻鑽骨的痛楚。
醫生委婉地表達說這個腿能恢復成今天這樣已經是奇蹟了,岑柏言卻像沒聽懂一樣,很認真地詢問醫生每一個細節,包括怎麼按摩、怎麼緩解、平時吃什麼不能吃什麼、下雨天總是腿疼怎麼辦.醫生最後也有些不耐煩,說陰天腿疼是正常的,根兒壞了,怎麼修復都沒法恢復原樣。
回去的時候還在下雨,計程車開不進巷子,他們只好下車步行。
巷子裡坑坑窪窪都是積水,岑柏言一言不發地背起宣兆,宣兆在他背上撐著傘,臉頰靠著他寬闊的肩膀。
岑柏言踩過了很多水坑,球鞋被污水整個浸透,褲腳也濕了一大片,但他每一步都走得很穩,生怕顛著了背上的人。
左膝因為這場雨鑽心的疼,但宣兆卻希望這個雨天能不能再延長一些。
因為這是第一次,第一次有人在雨天背著他,淌過一個接一個的水坑。
其實岑柏言還在生宣兆生氣,他冷著臉,不笑也不和宣兆說話。
回到家裡,宣兆剛想和岑柏言說些什麼,岑柏言絲毫不給他機會,把他放在床上轉身就走。
「.」宣兆看著打開復又合上的房門,莫名覺得有幾分空落落的。
沒過兩分鐘,岑柏言又推門進來了,手裡拿著一條還在冒著熱氣的毛巾。
宣兆愣愣地看著岑柏言。
岑柏言依舊是面無表情,在宣兆面前蹲下,撩起他的長褲,把熱毛巾敷在他的左膝,同時十指輕柔地在小腿肚上的經絡輕輕揉按著。
他按捏的動作不熟練,甚至可以說非常生疏,但神情卻萬分專注,仿佛在對待一件極其珍貴的寶物。
身體裡那個空空落落的地方瞬間就被填滿了,宣兆雙手撐在身側,垂眸看著岑柏言:「謝謝,謝謝你對我這麼好。」
這句話是真心的。
宣兆想,他是個自私又虛偽的人,像他這種人,註定不會有人愛他陪伴他,岑柏言知道真相後會離開他,起初一定會仇恨他,然後在漫長時光里有了自己的生活,而後漸漸地忘記他。
但宣兆覺得就足夠了,擁有岑柏言這一刻的真心已經夠了,足夠支撐他度過之後五十七年裡每一個陰冷的雨天。
岑柏言動作一滯。
宣兆捏了捏岑柏言的耳尖:「不生氣,好不好?」
岑柏言沒有說話,宣兆繼續拽他的耳朵:「好不好?我給你學小狗吧。」
他把手掌立起來放到耳朵邊,輕輕地「汪」了一聲。
又是這一套,岑柏言心想,每次都是這一套。
但操|蛋就操|蛋在,不管多少次,岑柏言偏偏就吃宣兆這一套。
岑柏言在心底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抬起頭看著宣兆:「你還要我怎麼樣?折騰我你就開心了是不是?」
「不是的,我.」
宣兆話沒說完就被岑柏言打斷:「別和我扯什麼『不想讓你擔心』那套屁話。」
「以後我聽你的話,」宣兆俯身抱住岑柏言,「腿疼了也會告訴你的。」
沒辦法了,岑柏言拿他丁點兒辦法都沒有,任命地把宣兆摟在懷裡:「別瞎吃藥了,知道嗎?」
宣兆乖順地點頭:「好。」
他一點都不想和岑柏言吵架,宣兆像一個病入膏肓的絕症患者,因為知道時日無多,所以每一秒他都不捨得浪費。
宣兆知道自己不該這樣,他應該冷眼旁觀,他應該理智審慎,他應該完全剝離出自己的情感,但是就這一次可以嗎?
——我可以嗎?
他在心裡無聲地、卑微地祈問,他平生就這麼一次懦弱和放縱,沒有時間了,就這一次。
岑柏言怎麼捨得真的和宣兆生氣,他深吸了一口氣,聞到宣兆身上熟悉安心的草藥味,無奈地想不著急。
他們有的是時間,他可以慢慢來。
他會找到宣兆的心結,一點點地解開,然後陪宣兆去看他的媽媽,陪宣兆去拜訪他尊敬的長輩,認識宣兆的同學們,真正地融進宣兆的生活。
岑柏言想,反正我和他多的是時間。
幾天後,海港大學開始了學年評優工作,岑柏言上學期績點在專業排第一,所有老師都很愛重他,輔導員直接幫他報了校級三好生的評選。
所有人都覺得岑柏言這個獎項是十拿九穩的,然而就在公示期間,一封舉報信被送到了黨|委郵箱,並且第二天一早,所有人都在學校操場的公示廊上看到了被粘在上面的文章和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