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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病又嚴重了吧,你還這麼年輕,好好看病,龔叔給你找的一定是最好的醫生。」岑柏言說,「別在這裡耗著了。」
沒有人比岑柏言更了解宣兆,縱使他們分開了這麼久,岑柏言還是能夠一眼看穿宣兆每個不起眼的小動作,他對宣兆的關注似乎已經成了一種本能的神經反射。
宣兆坐著的時候,會下意識地將身體重心放到右邊;宣兆行走時,拄著拐棍的左手比以前更加用力;宣兆每次坐久了站起身,左腿會忍不住地打顫.宣兆只有在睡著了以後才會流露出一絲真實的痛苦,岑柏言經常在深夜醒來注視著他,他的眉心沒有一次是舒展的。
還遠遠不止這些,護士告訴他說宣先生最近經常摔跤,好好的走在平地上忽然就跌倒了,有時候很久都站不起來,宣先生是生病了嗎?
有一次宣兆坐在床邊削蘋果,岑柏言捕捉到他腕骨位置磕碰出來的淤青,這樣的傷痕在他身上不知道還有多少。
他的身體一定出了問題,而且是很嚴重的問題。
「我.」宣兆哽咽一下,頓了頓才接著說,「我有按時吃藥、定期複查,我有好好照顧自己。」
「但你沒辦法在照顧我的同時,還能照顧你自己。」岑柏言平靜地看著宣兆,「你很忙吧,白天跑前跑後地照顧我,晚上還要顧著學校和公司的事。每次你來美國,一天可以睡多久?五個小時?四個小時?還是更短?」
岑柏言理性的分析像一把無比鋒利的刀,直直插入宣兆心口,宣兆的臉色一點點變得灰敗。
「我會改的,我會改.」
宣兆痛得幾乎要痙攣,有那麼一段時間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他只想要留住岑柏言,留下他。
他做錯的事情他統統都會改,他會很努力,他全都改。
「你沒做錯,不用改什麼。」岑柏言微微一笑,「你現在是宣家家主,你做得夠好了。你的外公在天有靈,他會為你驕傲的。」
這句話讓宣兆瞬間怔住了,眼底浮起閃爍的水光。
「你以前說過你想成為我這樣的人,其實我也很羨慕你,」岑柏言喉結上下一動,「雖然我沒見過他們,但我猜你外公肯定正直又剛強,你媽媽應該很溫柔吧,他們都很愛你。」
——不像我,我似乎從來沒有感受過家人的愛。
宣兆再也抑制不住心口洶湧而起的酸澀,他垂下頭,眼睫微微一顫,一滴水珠砸在了毛毯上。
「幫了嚴明一家人的是你吧?」岑柏言問道,語氣卻是篤定的,「這麼久以來,幫我擋著國內那些亂七八糟事情的也是你吧?」
宣兆低垂著頭,看不清楚表情,安靜地沉默著。
岑柏言停頓了一下,又輕聲說:「資助我出國的,也是你對不對?」
他不是傻子,這些事情他怎麼可能沒有察覺。萬家和宣家亂成一鍋粥了,他作為漩渦中心的人物,卻能夠不受打擾、清清靜靜的學習,他知道宣兆一定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做了很多事。
「謝謝你,宣兆,」岑柏言說,「如果你真的覺得虧欠了我什麼,你做的這些也足夠還清了。」
宣兆全身僵硬,仿佛已經失去了知覺。
岑柏言的話越平靜、越誠懇,他的心就越涼。扎在他心頭的那把刀子在血肉里碾壓,將他的胸膛生生掏出一個大洞,風從那個偌大的血洞裡穿過,吹得宣兆骨髓生冷。
「以後別再說自己虛偽、冷血了,」岑柏言輕嘆了一口氣,「你根本不是那樣的人。」
說完這句話,岑柏言安靜地等著宣兆的回答,宣兆卻始終低垂著頭,腿上搭著的毛毯被水漬洇出一片淺淺的印記。
不知道沉寂了多久,宣兆用幾不可察的聲音說:「那你呢?你還喜歡我嗎?」
岑柏言舌根泛起澀意,怎麼能說不喜歡就不喜歡呢?
宣兆是他那麼那麼愛過的人,他也努力過,但是真的做不到。
「我對你說這些,是怕你誤會。我不是因為恨你所以才拒絕你,」岑柏言嗓音低沉,「我只是.沒有辦法和你在一起了。」
宣兆已經覺察不到痛了,他像個沒有知覺的木偶,麻木地坐在沙發上,麻木地聽著岑柏言的話。
「岑靜香做了很壞的事,她犯下的錯就要自己承擔責任,所以我沒有阻止你報復他們,她應得的,」岑柏言的聲音波瀾不驚,「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在這樣的家庭里長大,我也不想.我的媽媽是這樣的人。」
宣兆拿起毯子,披在自己身上,因為他發現自己的身體正在顫抖。
太難看了,真的太難看了,快遮上,全部遮住.
「可是她是我媽,」岑柏言閉了閉眼,「她身敗名裂、窮困潦倒,都是她的報應,她活該,她不值得同情,可.可我是她的親生兒子,她對不起那麼多人,唯獨沒有對不起我。將來她老了,我不能不管她,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凍死、餓死、窮死。」
岑柏言在很多個深夜捫心自問,他和宣兆要怎麼在一起?
他們還要怎麼樣,才能心無芥蒂地相愛?
「我要走了,請假太久,教授該生氣了。」岑柏言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站起身。
宣兆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他把自己的身體裹在毛毯下,但依舊渾身冰冷。
明明春天都要來了,怎麼還是這麼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