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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嘉茗逮著了機會,拉住阿虎一路瘋跑,專往胡同巷子裡鑽,翻牆跳房,竟然當真甩掉了那五人。
「好了,到這裡應該就沒事了。」
殷嘉茗在一個路口停下,同時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前面的阿虎,「別跑了,他們追不上啦。」
阿虎被殷嘉茗拽得一踉蹌,下盤一時站不穩,一屁股墩在了路沿上。
直到這時,他才覺出了幾欲虛脫的疲憊來。
「喂,你沒事吧?」
殷嘉茗見阿虎一副坐倒在地就爬不起來了的樣子,生怕他傷勢過重,連忙蹲下來,伸手去撩他被結成綹的額發,想檢查他額頭的傷口。
「別碰我!」
阿虎一把擋開了殷嘉茗的手。
不過殷嘉茗已經看到了他右邊臉頰上那一大塊猙獰的血管瘤了。
那天生的胎記實在十分醜陋,像一隻巨大的毒蜘蛛,幾乎蓋住了少年人的半邊臉頰,與滿臉的鮮血和淤青糅雜在一處,宛若夜叉惡鬼。
殷嘉茗愣了一下,又在阿虎屈辱而仇恨的目光中瞬間想通了前因後果。
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笑了笑,又伸手揉了揉阿虎濕漉漉髒兮兮的亂發,接著脫下自己的外套,甩到少年人臉上,「把臉上的血擦一擦,我帶你去吃宵夜。」
「兩碗大蓉,一碟牛河,再來兩杯凍檸茶,謝謝老闆!」
殷嘉茗熟練地點了單,又抬頭看向杵在桌旁的阿虎,「怎麼了?坐下吃麵啊!」
「不吃。」
阿虎硬邦邦地回答:
「我沒錢。」
他說的是實話。
金城的物價並不便宜,尤其是餐飲方面。
阿虎跟樂樂為了省錢,一直都只在菜場裡買些廉價的肉碎和壓壞的蔬菜回家自己做飯。二兩竹升面配八顆鮮肉雲吞的「大蓉」,他從來都捨不得吃。
「來吧,坐下吧。」
殷嘉茗笑了笑:「當我請客好了。」
「不行!」
阿虎仍舊站著不動:「家姐說做人要有戒心,不能隨便吃別人的東西!」
就在他們說話的功夫,老闆已經端著兩碗麵條和一碟炒牛河過來了。
他也不管二人這一坐一站的詭異氣氛,「咣唧」一下把東西擱桌上,轉身就走了。
桌子的正上方吊著一隻燈泡。
昏黃的暖光照在剛剛出鍋的食物上,麵條色澤金黃,雲吞餡料飽滿,浸泡在半透明的清湯上,鮮香撲鼻。而那碟黃黃澄澄、油汪汪的炒河粉中綴了幾塊深褐色的牛肉,那滋味,即使只在腦海中想像一下,便已令人垂涎。
「咕咚。」
阿虎本能地咽了一口唾沫。
他真的太餓了。
他用一雙腳在烈日下跑遍金城的大街小巷,一整天下來,只有一罐水和兩塊餅子充飢。好不容易干到夜深收工,又被幾個人堵住一通毒打,身體已熬到了極限。
他真的很想、很想坐下來,無所顧忌地大吃一頓,嘗嘗大蓉和牛河的味道。
「這樣吧,這頓當你先欠著。」
看出了阿虎內心的掙扎,殷嘉茗笑了笑,然後從口袋裡摸出一支鋼筆,又在菜單上撕下一角紙片,在上面刷刷寫下一行數字。
「我CALL機號碼。」
殷嘉茗將紙片交給阿虎:
「等你什麼時候有錢了,再把飯錢還給我吧。」
第31章 7.舊事-04
這一角寫了傳呼機號碼的紙片, 成為了阿虎的人生轉折點。
「我沒錢。」
阿虎終於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儘管他很餓,但阿虎沒有直接開吃, 而是先小心翼翼地把紙片收進懷裡, 跟跟辛苦賺得的車費放在一起。
隨後阿虎才像心頭大石終於落地一般,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抄起筷子, 大口大口地往嘴裡填食物。
殷嘉茗看著阿虎餓死鬼投胎的吃相, 覺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憐憫。
他也是在魚龍混雜的貧民區長大的孩子,窮過,苦過, 深知貧民度日艱難。
尤其是像這小子這樣,長相扎眼, 腦筋又不靈光, 脾氣還死犟死犟的, 更是底層中的底層, 什麼時候被欺負得丟了命, 就和一隻螞蟻被人踩扁差不多,根本不會有人為他主持公道, 他的親人即便想幫他收屍都不知該在哪個海灣里撈。
「餵。」
看阿虎滿嘴油光,渾然不在意嘴角裂傷的模樣,殷嘉茗用筷子輕輕敲了敲裝凍檸茶的塑料杯,「你以後打算怎麼辦?」
阿虎停下筷子,瞪大眼看向殷嘉茗, 「什麼怎麼辦?」
「我說, 你以後打算怎麼生活啊?」
殷嘉茗怕他不理解, 又補充道:「你打算做什麼營生?」
「哦。」
阿虎愣愣地回答:「明天,繼續拉黃包車。」
「還拉黃包車?」
殷嘉茗簡直要被這傻子的雙商氣笑了,「你就不怕那幾個人又來打你?」
阿虎聞言,把眉毛一橫,雙眼瞪得如銅鈴一般:
「他們敢來,我就打回去!」
「打打打,就知道打!你有幾條命啊你!」
殷嘉茗真的氣笑了:
「就算你不怕死,也替你家人想想!你剛才好像說有個姐姐?你死了她怎麼辦?」
阿虎:「……」
他無言以對,又深知殷嘉茗說的是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