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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西的嘴唇動了動,又做了個擰門把手的姿勢。
葉懷睿從對方的唇形和動作判斷,他的意思應該是門沒鎖,直接進來。
葉法醫當然不客氣地照做了。
「怎麼樣,我請你幫忙做的線粒體SNP分型做得如何了?」
葉懷睿做事習慣開門見山,進來就直奔主題。
他一邊說著,一邊朝譚西的電腦屏幕瞥了一眼,果然密密麻麻都是黏菌的培養記錄。
「哦,做好了。」
譚西把滑落的眼鏡往鼻樑上推了推,仍然保持著整個人蹲在電腦椅上的姿勢又轉了回去,從抽屜里取出一疊報告,「啪」一下擱到了桌面上。
「直接從結論說吧。」
譚西拍了拍桌子,對葉懷睿說道:
「被檢骨頭和疑似姐妹的60個SNP位點的基因分型一致,符合母系遺傳規律,不排除兩者具有親緣關係。」
是的,葉懷睿拜託譚西幫忙做的,並不是現在常規的DNA檢查,也就是常染色體STR分型,而是線粒體SNP分型檢查。
一般情況下,進行親緣關係鑑定的時候,首選當然應該是用常染色體上的核DNA進行STR分型,因為該檢驗可以提供最大限度的遺傳信息,對判斷案情也最有幫助。
然而,葉懷睿他們挖出來的,是一具在泥土裡埋了超過三十年,血肉都爛光了的白骨屍。
不僅屍體上沒有可以提供DNA檢查的軟組織,連骨頭也已不再新鮮了。
當檢材已經發生了嚴重降解的時候,依託核DNA的常染色體STR和SNP分析基本上很難做出有用的結果來。
這時候,就輪到線粒體DNA出場了。
線粒體DNA是人體細胞內唯一的核外基因組,約含有16569個鹼基對,為一條雙鏈閉合的環狀DNA分子。
而這條DNA分子跟細胞核內的DNA相比,有高突變率、高拷貝數和幾乎不發生重組等特點。
在微量、降解或是腐敗嚴重的檢材中,便顯得特別好使了。
簡而言之,就是它比細胞核內DNA耐艹得多。
即便柔弱的細胞核內DNA已經降解得一塌糊塗了,線粒體DNA卻還能苟住,哪怕只有很小的一點點,也能通過PCR增擴原地復活,把自己的數量增大到可以檢測的程度。
根據《自然》雜誌的報導,德意志的科學家已經成功提取出四十萬年前人類的線粒體DNA,並通過線粒體DNA的信息重建出了幾乎完整的古人類線粒體基因組了。
連以萬年、十萬年為單位的古生物遺骸都能提取出線粒體DNA了,那麼才埋了區區三十餘年的白骨屍,自然也不在話下。
然而,線粒體DNA雖然優勢明顯,缺陷也同樣明顯。
最大的一個問題,是它只依賴於母系遺傳。
除了成熟的紅細胞外,人身體中的所有細胞內都有線粒體,但只有女性的線粒體基因能隨其卵子遺傳給後代。
男性的線粒體不具遺傳性,它的基因鏈只能伴隨自己的主人過完這一輩子,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在常染色體上,父母給兒女各提供一半的遺傳基因,但線粒體DNA卻只能通過母系一脈進行傳遞。
換而言之,一個男人的線粒體DNA是他的親媽給他的,跟他的老爸毫無關係,而他也不會把這條DNA雙鏈遺傳給自己的兒子或是女兒。
如此一來,若是想用線粒體DNA來證明某一名死者的身份,就得找到他母系家族的直系親屬了。
好在疑似白骨屍的司徒英雄本人,有個同一個媽生的妹妹,司徒丹妮。
這也是為什麼葉懷睿對黃警官說,他只要司徒丹妮,而不需要王燕的原因了。
——因為王燕身上的線粒體DNA是她媽媽遺傳給她的,跟司徒英雄沒有半毛錢關係。
當然,在法醫學開始開展線粒體DNA檢驗的初期,由於它的母系遺傳特性,以及檢驗手段還不成熟等多重因素影響,常有準確性被質疑的情況發生。
在米帝就曾經有過庭審時,被告律師質疑過,只有幾個線粒體DNA片段的鑑定報告,根本不值得信賴——「在這種低解析度下,可能會有成千上萬的人有著相同的線粒體DNA分型!」
然後法庭果真採納了被告律師的質疑,將這項證據排除了。
不過現在,時代不同了。
因為絕大多數人的線粒體DNA都是不一樣的。
在檢驗的位點足夠多時,就只有同母系的親屬線粒體的DNA可能相同——其中又以親生母與子女之間,或是同母兄弟姐妹之間的線粒體DNA完全相同的概率最高。
這次譚西受葉懷睿之託,在這個案例手中採用了最新推出的一款mtDNA-SNP 60螢光檢測試劑盒。
這個盒子完美地符合了淘寶上那句最流行的宣傳語——「我很貴,但很好用」。
該試劑盒是根據mtDNA進化樹,結合華國人群的遺傳特點,精挑細選出60個多態性高、回復突變率低、分型能力強的SNP位點進行檢測的。
它需要的擴增片段很小,非常適合在地里埋了很多年的白骨屍這一類降解嚴重的檢材。
果然,譚西同志不愧是生物遺傳領域的專才,輕輕鬆鬆就解決了葉法醫的問題。
他的檢驗結果表明,被檢骨頭與疑似胞妹的司徒丹妮在60個SNP位點的基因分型上基本一致,即是說,兩人是同胞關係的可能性很大,也就相當於證明了白骨屍便是司徒英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