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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依靠警察……】
他看到葉懷睿張嘴要反駁,便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抵」在了他的唇上,【別急,你聽我說。】
那根觸不到實物的手指像有法力一般,將葉懷睿「定」在了原處。
葉懷睿的嘴唇蠕動了一下,終究還是沒有說話,但表情依舊寫滿了擔憂與不贊成。
【我們這年頭的警察,和你們那時不一樣。】
從葉懷睿平日的言行中,殷嘉茗不難看出,他這個法醫官和警察的關係相當好,想來平日裡也是合作愉快,配合融洽的。
所以遇到困境或是瓶頸時,葉懷睿會想到依賴警察,將自己知道的線索交給他們,指望他們破案。
但殷嘉茗所在的年代,金城還是一個租界性質的殖民地,警界高層絕大部分是葡國人,對金城的管理既鬆散,又混亂,加之本地賭場林立,黑社會勢力猖獗,黑白兩道互相制衡之下又互相依存,許多不能拿到明面上的交易更是雙方心照不宣的秘密。
殷嘉茗的富商老爸前些時候得罪了一些人,這段日子本就被「上頭」找了不少麻煩。
恰好這時又出了金城大劫案這般震驚世界的大案,殷嘉茗毫不懷疑,即便警方查到了疑點,也不會有任何人會像葉懷睿那樣,真心實意、爭分奪秒地想要替他脫罪。
最大的可能,是警界高層那些葡國人會把情報悄悄壓下,一方面借著案子的由頭打壓何老闆的生意,一方面暗中調查案件的真相,直到找到所有失竊品為止。
可這「暗中」卻不知要花上多長的時間。
可能一個月,可能半年、一年,甚至更長、更長的時間……直至把它拖成一樁懸案為止。
真的不要懷疑。
事實上,只要翻一翻卷宗便不難發現,在七十、八十年代,哪怕是案情清楚、身份明確的重犯要犯,警方也要花上大量的人力物力去追捕。一兩年就已經算快的,還有些數年甚至數十年依然在逃的,或是乾脆就人間蒸發,從此渺然無蹤了。
那些知道身份的犯人尚且如此,更遑論真身未明的逃犯了。
不管金城警方要花多長時間去調查這個案子,只要一天案情未明,他一天都是金城大劫案的頭號通緝犯,一天都不能堂堂正正地活在太陽底下。
而且殷嘉茗更害怕,若是這個案子最終無法水落石出,又或者真兇早已遠走高飛,自己可能會成為警界高層內部博弈的犧牲品,被當做替罪羔羊,黑鍋背上就再也摘不下來了。
【……我不能依靠他們,你明白嗎?】
殷嘉茗對葉懷睿說道:
【起碼,我不能只靠他們。】
「可是——!」
葉懷睿還想說些什麼。
【阿睿。】
殷嘉茗忽然叫了他的名字。
與平常親昵熟稔的語氣不同,這一回,殷嘉茗把這兩個字說得格外鄭重,完全沒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葉懷睿心頭忽然重重地跳了兩下。
不知為什麼,他有種預感,對方接下來要說的話,或許會完全超乎他的預料。
【我猜……】
果然,殷嘉茗開口了:
【你知道的那個〖我〗,大概已經死了,對嗎?】
葉懷睿:「!!!」
他只覺腦中「嗡」的一聲,臉上的表情一片空白。
——阿茗他……到底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葉懷睿心中只有這唯一的疑問。
他非常確定自己一直十分小心,從來未曾向殷嘉茗透露過他將會在9月18日中槍墮海的「結局」。
因為必死的結局會消磨人的心志,容易令人絕望。
殷嘉茗整日被困在一間不見天日的密室中,就已經要憋出幽閉恐懼症了,要是知道自己最多只能再活一個月,但凡稍稍脆弱些的,怕不是要直接精神崩潰。
但現在,即便葉懷睿不說,殷嘉茗也已經知道了。
「你……」
葉懷睿張了張嘴,試圖否認,但看著殷嘉茗的雙眼,他未出口的話就卡在了喉嚨里。
【你想問我是怎麼知道的?】
殷嘉茗低頭,朝葉懷睿靠近了一些,距離近到幾乎要鼻尖貼鼻尖了。
【很簡單,因為我……沒有找過你。】
他垂下視線,想像著與葉懷睿額頭相抵的觸覺。
【我喜歡你……】
這四個字出口之後,殷嘉茗整個人都忽然放鬆了下來。
他發現,向所愛之人表白心跡,似乎沒有他想像中的那麼難。
【阿睿,我喜歡你……所以……】
他柔聲說道:
【所以……如果我活下來了……不管我在哪裡……都一定會想辦法聯繫你的。】
說到這裡,他抬起視線,看向葉懷睿。
他家阿睿正愣愣地回視他,臉上的表情仿若凝固住了一般,而紅透的臉頰和頸脖卻泄露了他的情緒。
【……我知道我們年齡不合適……可是,就算不能跟你在一起,我也會守在你身邊,給你寫信,資助你讀書,和你成為朋友,做你的長腿叔叔……】
殷嘉茗低頭,在葉懷睿的嘴唇上「啄」了一口。
就算無法親吻到心愛之人,光是這個動作,便足以令他感到充盈胸腔的酸澀與甜蜜。
【可是我沒有出現……所以,我死了,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