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頁
一面說,他一面又禁不住隱隱有些頭疼——為著母親的意願,只怕這次只得先委屈小妹一些了。他先親自將張夫人送回了她的正房去,見他的老爹接了手,把張夫人哄得心花怒放,這才回屋,兀自盤算不提。
待到第二日,又是寶玉難得的休憩之日。恰巧正是東府的敬老爺壽辰,寧國府中大擺熱鬧戲文,宴開玳瑁,褥設芙蓉。賈珍下帖子請了賓客,準備了三日戲酒。恰好賈母今日也覺身子爽朗,心情亦是極好,便攜了自己的一群孫兒及孫兒媳婦們一同過去。
賈敬滿心只在修道一事上,對自己這壽辰也是萬事不管,只交由賈珍去布置。賈珍便自己挑了戲,雇了京中頗有名的一幫小戲子來唱,一個個皆是歌欺金石之音,舞盡天魔之態。
其中又有一個身段兒生的極好的小旦,雖是畫了極重的油彩,仍能看出一雙含情目,兩抹絳朱唇來。眼寶萊塢脫脫便是三千春水,裊裊婷婷於這戲台子上一轉,水袖忽的揮灑開來,只令眾人皆禁不住揚聲贊好。一旁的薛蟠看的整個人都挺直了身,幾乎恨不能將自己的眼珠子黏到台上那人身上去。
寶玉卻覺那身影隱約有些熟悉,只是他隔得有些遠,倒有些看不太分明。正思索著,忽覺肩膀一沉,扭頭看去,卻是賈璉笑眯眯於他肩膀上一壓:「寶玉,珍大哥的兩個妹子,你可見過了?」
寶玉一聽,便知曉他說的是尤氏的兩個毫無血緣關係的妹妹。前世這一對尤物生的便是雪作肌膚花為肚腸,俏生生站在那處,便能令見著她們男人瞬間失了魂魄。然而這一對姐妹美則美矣,只是皆是個耍慣了風情的性子。尚在閨中便與姐夫有些不乾淨,連馮紫英上次也與他說起此事,可見是在這京城間鬧得人盡皆知了。
寶玉左右看了看,亦壓低了聲兒:「珍大哥這次做的著實有些不像了,倒將珍大嫂子的顏面放在哪裡!」
「什麼顏面?」賈璉不屑地撇撇嘴,他一向也是個浪蕩愛色的性子,只興沖沖與寶玉道,「你沒見他那一對妻妹,生的著實是出色,也難怪珍大哥動了些心思。若是我,也不能將那一對尤物放在那裡干看著!」
一面說,一面又拉寶玉過去,非要讓他如今也見上一見方好。寶玉再拗不過他,少不得便跟著他去拜見了一番,果然見尤二姐尤三姐一對姐妹花俏生生立在房裡,一個溫柔標緻一個風情蕩漾,又著了鮮亮顏色的衣裳,愈發襯出這窈窕的身段來。
無字天書跟在他身側,翻了翻書頁:【本天書現在知曉,你究竟有何好處了......真是不比不知道。】
寶玉瞥了它一眼,有何好處?
無字天書於書頁上畫了個十分大的、墨黑的箭頭,指向賈璉、賈蓉二人,顯然是頗為義憤填膺的:【不過是略見了個長的平頭正臉的,他們這群男人眼睛裡就開始發光了!難道你這藍顏禍水,在他們眼中便是這般不值得注意麼!】
明明他身旁的寶玉才是最貌美如花的那一個!怎麼能有了石榴裙就忽視了石榴褲呢?簡直不能讓天書更憤怒!
寶玉:......
等等,你的重點好似有些偏。
然而無字天書有一事說的不錯,寶玉左右看了看眾人神色,見賈璉顯然已是被尤二姐這般顏色所迷,連帶著賈蓉也於此處和他兩個姨娘笑嘻嘻插科打諢,只覺著愈發不像了。他自經歷了前世之後,愈發厭惡這些個放蕩之事,因而只推說賈母找,忙忙地走了出來。
直至離開了這滿是脂粉氣息之地,寶玉踏至院中,方覺神思為之一清。他左右望望,皆是一樣的游手長廊,偏生他素日往東府來時都只是往前廳坐坐的,一時間竟有些分不清路徑。因而少不得便隨意選了一條,信步向前走去。
一路走來,唯見亂石小路旁點著青苔,花木愈發蔥鬱,竟不知究竟行向了何處去。更奇異的是這路上並不曾見一個丫頭,唯有滿園枝葉被這秋風一吹,瑟瑟作響的聲音。寶玉行了許久,正欲問無字天書可曉得路,卻忽然在那蔥蘢的花木間看到了一個身影。
他幾步上前,因著那人身形纖瘦,又被這花木遮了大半,只能隱隱看見其俊秀的側顏。寶玉只當他是在這園中伺候的丫鬟,忙笑道:「這位姐姐,不知這裡是何處?我本是要回前廳的,不料一時間迷了路,竟行到了此處來,實在是勞煩姐姐了。」
那人沉默了半晌,方用清稜稜的眸子瞥了他一眼:「姐姐?」
這聲音雖是清雅,卻明顯是個男兒聲音。寶玉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望著那恍若白玉雕成一般的側顏許久無言——生的這樣好,居然是個男兒?
這世道究竟是怎麼了?
「你若是要問路,我並不能幫你。」那人自花木中緩步踏出來,寶玉這才看清,他穿的是一身素淄紗衣,滿頭如絹的青絲只用一根通透無瑕的白玉簪插住,神色清冷,望向寶玉的目光亦是無悲也無喜的。倒不似凡人,反倒更像是於繚繞的煙霧之後淡然注視著人間的白玉雕像。
寶玉從他身上看出了通徹的佛家氣息來,忙忙低了頭,行了禮:「不知這位師父於此,實在是攪擾了。」
「無礙。」
那人淡淡吐出二字,眸光在他頭頂烏黑的發旋上一轉,道:「施主既是來了此處,想必是與我佛有緣的。既然如此,不如來房中吃過一杯茶,再去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