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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半張著嘴,忽然間覺著, 他所說的那個抵足而眠......定然不是自己腦海中所浮現的那一個。
「這便不麻煩了,」護國公淡淡道, 「寶玉素來是與我同床共眠的, 只怕驟然去了別處, 還會睡不安穩, 打攪了薛公子休息。不如仍舊留在我帳中的好。」
素衣公子眨了眨眼眸,鴉翅也似的眼睫密密鋪在眼瞼上, 輕聲笑道:「那又何妨?這習慣二字, 只要假以時日,再沒有改不過來的。我定會令寶玉習慣的。」
如何習慣?難不成之後日日都留宿他帳中不成?
國公爺的心內瞬間掀起了驚濤駭浪,看向寶釵的眼神亦帶了些鋒芒——若是先前他礙著寶玉的情面不曾拿出十分心思,如今, 這十分心思都已俱提了起來, 全身上下皆是戒備之意。
寶玉亦從這句話中品出了些令他心驚膽戰的味道, 不由得默默向後頭坐了坐,讓自己離這兩個針鋒相對、談笑間唇槍舌戰機鋒不斷的人形鬥雞遠一些。
他恍惚間覺著自己像是身處於鬥雞場中,正眼睜睜望著眼前兩隻羽毛根根發亮的神勇鬥雞於場上你來我往、騰飛挪轉, 其氣勢洶洶,著實令人膽顫。他們的眸中皆是志在必得的鬥志,勢必要將對方漂亮的羽毛啄下來, 在這毛羽紛飛之中爭個勝負不可。
而他......等等,他為什麼是這場比賽的獎品?!
還未等他從這個異常驚悚的想像之中回過神來,便見國公爺纖長的手指漫不經心地交叉把玩著,不緊不慢道:「薛公子怕是不知,寶玉的睡相著實算不得好,日日我醒來,幾乎有一半時間都是被他壓在身下頭的。」
寶釵唇邊的笑意一頓。
護國公繼續如數家珍:「每日睡前,他定然要在床上翻騰好一會兒,目光灼灼地盯著帳篷頂。若是還睡不著,定會死活拉著我與他講些京中的逸聞趣事,這才肯安安穩穩睡去。薛公子來京不過兩年時間,只怕對此不甚了解罷?」
寶釵面上一直掛著的溫和淺笑早已消失無影,只抿著唇,冷冷地望著他。
「而且就算是睡熟之時,他也極不老實,這般寒涼的天,卻非要將身上的被子都蹬開,整個人縮成一團湊到我身旁,以此來取暖。我聽聞薛公子這兩年身子骨已大不如前,若是將什麼病症傳染與了寶玉......可如何是好?」
寶釵:......
寶玉:......
一瞬間,滿帳寂靜,似乎連空氣都凝滯了下來。
護國公頗為悠閒地端起了一杯香茗,啜飲了一口,心中卻著實狠狠誇獎了自己一番。
在這般輕描淡寫中傷到情敵,彰顯自己與寶玉是何等親密,簡直不能更機智!
真是非常英明神武!
薛蟠大張著嘴聽了半晌,最後默默回頭,望向了寶玉:「寶玉弟弟,你不會還打呼嚕吧?」
這可不符合一個美人應有的形象啊!
還未等寶玉回答,一旁的護國公就已斬釘截鐵地替他點了頭:「打!」
寶玉登時急了:「我從不——」
「那時你已睡熟了,如何會知曉?」護國公振振有詞,「只有我同你睡一榻上,你有何動靜,我自能聽的一清二楚。」
機智的寶玉全然不上當:「可是我於榮國府之時,襲人他們也總看著我睡覺,從未與我說過此事啊?」
國公爺連眼皮也不帶眨,就道:「許是你這幾日太過勞累了些。」
這倒也有理,寶玉張張嘴,終是無言以對,默默又閉上了。
薛蟠掰著自個兒手指頭數了數,又打呼嚕,又喜歡踢被子,又喜歡向人身邊兒蹭,再加上一早起來定壓在人身上......這若是一床,還談什麼睡覺?竟不如直接熬一夜來的痛快!他雖然喜歡寶玉這等美人,可到底也是比不得大過天的睡眠重要的!
薛蟠登時打消了方才邀寶玉去自己帳中睡的念頭,訕訕笑道:「既是這樣,寶玉弟弟只怕還是待在這帳里比較妥當吧。」
寶釵微微啟唇,似乎仍想說些什麼,卻被薛蟠一下子拽住了衣襟,使勁兒地晃了又晃,只得先將已然到了嘴邊的話咽下了。
莫名其妙便被安了一個惡習的小寶玉:......
為何他總覺著,似乎有何地方不大對?
薛家兄弟這次前來,雖則是為著探望寶玉,可到底可要扛個合情合理的名頭方成。他們扛著的名義,便是與這大軍送些軍糧。
因著有薛寶釵這麼個善於經營又精通商道的當家人存在,薛家的生意已然是一日好過一日,不僅將皇商的名頭保得穩穩的,還將店鋪開的遍地皆是。他們這些個富甲一方的大富商想要免費送軍糧,縱使是一向拿鼻子看人的朝廷官員聽了也是滿面帶笑的。畢竟這般天上掉餡餅的好事,有誰不願意呢?
寶釵也並非只是說說而已,他帶著商隊,果真帶來了大批的食材。恰巧今日又打了勝仗,眾人皆是興高采烈的,待收拾妥當,便齊齊出了帳篷,圍著堆篝火興沖沖等著烤肉吃。
彼時天色已然昏暗,爛漫璀璨的星河於頭上一覽無餘,素日裡忙於拼命的漢子們此刻都放鬆了不少,只留下幾百人做哨兵,其餘人等都興沖沖圍到了各處篝火旁,摩拳擦掌等著吃的。早有人向鐵絲上串了各種肉,上頭刷了些香料,於火堆上細細翻烤著,這香氣很快便瀰漫開去,惹得剛出帳篷的寶玉一個勁兒咽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