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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避而不答, 見他如此模樣兒, 反倒笑眯眯沖他招手:「小友, 快些坐下來慢慢談,何須如此激動?莫非你對我這寶貝徒兒, 有何不滿不成?」
寶玉蹙了蹙眉,正色道:「令徒品行高潔,在下並非有何不滿。只是一點,我既為男兒, 從不願行那斷袖分桃之事,只怕老神仙是尋錯了人了。」
「錯不了, 錯不了, 」老人慢騰騰展開了把繪了萬里河山的扇子,於鬢邊搖了搖,將自己那爽白的鬚髮都搖的飄飛起來了些許,「這世道幾千年方能出你這麼一個善於魅惑人心之人, 又是前後兩世的冤孽, 我如何能認錯?」
寶玉:......
頂著這樣一張仙風道骨纖塵不染的皮囊,這老神仙究竟是怎樣做到面不改色吐出「魅惑人心」這種話來的?
「莫非我那徒兒生的不好?」老人反問。
若是妙玉那般容顏仍是不好,這世間只怕便再尋不出幾個生得好的人來了。寶玉想也不想, 自然搖頭。
「那便是我徒兒的脾性不好?」
這倒也不是, 寶玉前世與妙玉也時有來往, 自然知其性喜潔,雖是孤僻清高,然而卻並不令人厭煩。寶玉思忖了番,又搖頭。
「那是我那徒兒何處冒犯了你?」
寶玉聞言,不禁笑道:「妙玉師父原本便是那般性子,何談冒犯之言?」
「這便是了!」老人一撫掌,「他既有容貌亦有好性兒,這紅線於你二人一牽,豈不是天作之合?」
寶玉:......
因為問題全然不在這裡啊!
他簡直要被面前這人的厚臉皮所打敗了,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出言反駁方好。正欲遣詞之時,卻聽面前老人忽的悠悠嘆了一口氣,緩緩道:「我這時日也不多了,便不再與小友繞這彎子。我這徒兒,原是我一手照顧至大,若是他有一日能真正入了我空門,我心內自然是樂意的——只是眼下,這萬丈紅塵之中,仍有羈絆他之人。」
他直直地看向寶玉,意有所指道:「這原是命中注定之情孽,若不親自勘破了這春意,如何能拋了這七情六慾、斷了這夙孽情根?只是這命中之人......」
寶玉:......不用說了,還是我。這一世我重生來,果然便是來做這藍顏禍水的!
然而他一點也不想做這藍顏禍水!
眼見著老人一個勁兒向自己極力勸說的模樣,寶玉心內只覺著荒唐。他猛地站起身來,道:「既是命中所定,自然有水到渠成之時,老神仙又何必這般焦急?只是這次,老神仙只怕是尋錯了人,我既無意渡人過這情關,亦無意與這些個男子有什麼牽扯,希望老神仙切莫再提起此事了。」
說罷,他也不再拖泥帶水,行了禮後扭頭便走——誰知這禪室門一拉,他便見到了妙玉那張清冷而不帶絲毫悲喜的面龐,妙玉立於門外,暮間的薄霜已然薄薄地浸濕了衣角,不知已在此處聽了多久。
寶玉心中略有些躊躇,然而他終究對妙玉並無惡感,便衝著對方略笑了一笑,就匆匆忙忙擠出門離去了。妙玉靜靜地望著他遠去的身影,佇立良久,方抬腳進去。
禪房內的檀香氤氳的滿室皆是,妙玉於先前寶玉坐過的蒲團上盤腿坐了,隱約還能覺出些自蒲團上攀延而上的些許溫熱。他抿了抿唇,恭敬地與老人奉了一杯茶:「師父。」
「師父原為推你一把,」無機老人把方才於寶玉面前那番老不正經的面孔收了,正兒八經嘆道,「只是這一關既為夙孽,自然有其艱難之處,師父竟插不上手來,只能眼睜睜看著你於這世間風月情種掙扎著一番了。」
妙玉無言靜默,半晌方言:「便是他了?」
無機老人半闔著眸子,慢悠悠道:「你心內已有所感,又何必來問我?」
妙玉聽了此話,便也不再開口問,只跟著闔了眸子,於蒲團之上打起坐來。然而今日神思不同往日,竟似全然不受他控制一般,愈是想要清空,愈是於方才離去那人身上纏繞不定。妙玉深愧自己道心不定,忙強行斂了心神,念了幾遍清心咒,方才將心頭這雜念壓下去。
然而再清淨的道心,也往往只需要這樣小的一顆種子——這雜念種了下去,便一路深植進骨髓之中,滲透骨血,再難拔除。
卻說寶玉這邊既離了禪室,忙忙去跟上了賈母等人,一路回了榮國府去。然而經過了這麼一遭兒,他心內亦有些抑鬱不樂之意,只一頭栽在那張小小的填漆羅漢床上歪著,悶悶的也不說話。
他原本既已成了孤魂,得以重生實在是意外之喜——然而這喜內眼下看來,卻摻雜了些旁的什麼。先前只一心想著要發奮念書,救了賈府於水火之中方是,可眼下看來,他前頭已有數個哥哥,個個皆成器;又有薛家王家等鼎力相扶,哪裡便會淪落至前世那般悽慘的境遇去?
可是這樣一來,寶玉又不禁心有所惑。他坐起身來,一把將毫無防備的無字天書自天上揪下來,問:「難不成我重活這一世,便是為了做這藍顏禍水麼?」
【是啊!】無字天書回答的理直氣壯。
寶玉瞬間蔫了下去,一時也不想說話,只怔怔地盯著頭頂上的帳子頂。
無字天書見他如此,忙揮了揮書頁,東拼西湊找了些句子來安慰他:【原是本天書哄你的——這一世重生,並非是為了什麼賈府,亦不是為了旁的什麼,要的,不過是你心頭沒有這悔意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