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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釵冷著臉看去,見他額上都有冷汗滴落,面上滿是焦急之色,配著他那原本便無比圓潤的面容,竟顯得有些滑稽的可笑了。他一時不由得也噗嗤一聲笑出聲來,搖頭道:「我倒也是拿哥哥無法了。」
薛蟠於他身畔陪著笑臉,殷勤小意道:「弟弟不生氣便好,我原是個混帳,弟弟說的,我聽著便是了!」
「這第一,」寶釵正色道,「最最打緊的是,抓緊時間將這愛色的毛病改了去。尤其是寶玉,原本便是姨娘和老太太的心肝肉,萬不能去招惹。可記住了?」
「這......」
薛蟠面有難色,半晌後囁嚅道:「這也難......」
他今日一見,寶玉生的著實是一等一的好,竟比那路上偶然遇見的小美人兒還對他胃口。只看著那雪似的皮肉兒,那墨般的眉眼兒,他便覺著心中痒痒的,恨不能上前一親芳澤方好。
「難什麼?」寶釵一挑眉,「若是哥哥不願,我們只再打點鋪蓋回去就是,鶯兒——」
「別,別,」薛蟠忙攔住他,苦著一張臉,「好弟弟,這京城我還未逛個遍呢,怎能就這麼走了?我離他遠些,離他遠些就是了。」
正沉睡著的寶玉無端打了個噴嚏:「怪了,是誰想我?」
【非是想你,】無字天書默默想,【只怕是想壓你呢!】
第10章 薛大呆子
「這第二,」寶釵又豎起一根纖長的手指來,遙遙地點了點他,「來了京城之後,哥哥絕不能在外頭亂跑亂撞。最好依了媽的話,去賈家家學中好生念幾日書,方是正經。」
薛蟠瞪圓了雙眼,念書?
他皺著一張苦瓜臉,吭吭哧哧道:「好弟弟,你是知曉我的。讓我乖乖坐在學堂里對著那鬍子一大把的老頭兒......你還不如直接拿刀子抹了我脖子呢。」
說罷,他小心翼翼看了下寶釵的臉色,低聲問:「要不......咱換個?」
「換個也行,」寶釵慢條斯理地戳飲了口茶,「那哥哥這個月要是再到帳房那裡支銀子......我可就不批了。」
打蛇要打七寸,對付人也要對付痛腳。這一威脅准准地戳中了薛蟠的最痛處,若是無了銀兩,他就算出門又能做些什麼?見了那一等如花似玉的美人兒卻兩手空空囊中無物,這還不如不見呢。
於是他只得心不甘情不願應了下來,又問:「那最後呢?」
「最後,」寶釵正色道,「這京城中貴人無數,而咱們家只不過是小小一屆皇商,雖是有個皇字,卻仍是這世上最為人看不起的商賈之流。哥哥可要記住了,於外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是果真有人欺侮了你,再來與我說,切不可私自動手,你可明白了?」
薛蟠連連點頭,示意自己知曉了。
「我這兒有兩個會些拳腳功夫的小廝,」寶釵拍拍手,將兩個膀大腰圓肌肉虬結的漢子從門外喚進來,看的薛蟠目瞪口呆,下意識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軟綿綿的肥肉,「哥哥有什麼事,只需要吩咐他們。但若是出了格......就莫要怪他們手下不留情面了。」
兩個家丁也是練過的,早早兒便被寶釵囑咐過了,此刻齊刷刷應了一聲,一左一右立在薛蟠身側,如同兩座巍峨的高山。
而被夾在其中的呆霸王,於兩邊那樣健壯的身材之中,硬生生淪為了被女媧隨手搓了兩個圓球湊活著拼接起來的殘次品。他的腦袋是圓滾滾的,身材也是圓滾滾的,此刻因著驚訝而張大了嘴,眼口俱是圓鼓鼓的,看上去便有著令人忍俊不禁的滑稽。
偏生他又是個生性張揚的主兒,恨不能將所有家私掛在身上,教所有人瞧見才好。因而還穿了身大紅猩猩氈盤金彩繡石青妝緞沿邊的排穗褂子,用孔雀金線細細密密繡出了暗紋。又帶了顫巍巍束髮嵌寶紫金冠,抹額上好大一顆珍珠。站在這屋裡頭,整個人金光燦燦的一大團,簡直像是又一輪太陽升起來了。
寶釵素來最愛素淨,瞧見他這一身裝扮忍不住便要嘆氣,只覺著刺的眼睛生疼。他無力地揮揮手,道:「那哥哥可記住了,這三件事,切莫忘了才好。」
「忘不了,忘不了。」薛蟠滿口答應著,又瞟著門外,問,「弟弟,那我今日且先出去逛逛?」
見寶釵點了點頭,他竟像是得了天大的恩典一般,歡天喜地地蹦躂著出去了。兩個家丁得了寶釵的眼色,立刻形影不離跟在了後頭,做個沉默寡言的看管者。
原本立於寶釵後頭的鶯兒看了半日,這才出聲道:「二爺,這樣,會不會不大好?」
寶釵有些疲憊地向後靠了靠,靠在那紫檀有束腰帶托泥鑲織錦寶座上,伸手揉著額頭,沉聲道:「我如何知曉不好......只是我竟有許多事要忙,一時間不能看著哥哥。媽又是個心軟的,只怕哥哥略略兒說了一兩句好話兒,只怕就要心軟了。偏生哥哥又總是在外頭惹出事兒,除了找兩個人來管著他,我竟再尋不出旁的法子了。」
他們薛家,時時刻刻都像立在那隨時可能崩塌的峭壁之上。這天下商賈如此之多,哪個不覬覦著這皇商之名,哪個不想吞掉他家日進斗金的鋪子?薛蟠每日只知曉吃喝玩樂,自然無須在意;而他須得小心翼翼,不走錯一步路,不留下一丁點可被利用的把柄,方能穩穩立於不敗之地。
再怎樣端方如玉的公子,眼下為著這一個家族,也少不得要殫精竭慮去搏一搏——博得一個富貴,博得一個安穩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