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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政原要與寶玉同去,只是張家二爺說的清楚,只令寶玉一人入內。無法,也只得令茗煙跟著寶玉,一主一仆單獨前去拜訪。
為了這事,襲人第二日天色未明時便爬了起來,與晴雯一同商量著為寶玉挑選今日出門的衣裳。既不能太艷亦不能太素,既要有文人應有的書生之氣又要有這勛貴之家獨有的豪情。襲人的手指在攤了滿床的衣物上徘徊不定,最終下定了主意。
「就這件吧。」
她手中拿著的,是件杏色軟綢箭袖長衫,腰間束著描金三鑲玉扣帶,配了月白色祥雲紋小朝靴。頸間也不掛寄名符並一干東西,單單只留下了那塊自娘胎中帶出來的通靈寶玉,一身看去,只令人覺著乾淨清爽,襯出幾分清雅的文人風度來。
晴雯於一旁點點頭,又道:「我去喚那位小祖宗起來。」
待到一切皆打點妥當了,寶玉也洗漱完了,用過了飯,襲人等方送了他出去。一路上仍是掛念著,一再囑咐他:「外頭的東西莫要隨便亂用,有許多都是不能隨意吃的,小心吃壞了腸胃;爺千萬要將當時小時候的那副論調收一收,老爺將這事看的極重,千萬莫要惹惱了張家二爺;還有,若是回來的晚了,只怕夜間露重天涼,千萬記著令茗煙將包袱里的披風拿出來給爺披上......」
又囑咐跟著寶玉的茗煙長點兒心:「可千萬小心著車馬,別出什麼差錯方好!」
「知道了,知道了。」連茗煙聽了這一路的話,也不禁有些不耐煩。只是寶玉房中這幾人素日皆比他有體面,他只得摸摸鼻子,笑道,「聽幾位哥哥們這麼說,外頭人有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三爺這是要去接新娘子呢!」
誰知他這句話一出,襲人晴雯二人面色均不由得沉了一沉,眉眼之間亦是多了幾分抑鬱不忿之意。襲人尚且知曉收斂,晴雯卻徑直冷哼一聲,斜斜上挑的鳳眼掃了茗煙一眼:「再這般胡說八道,便令人撕你的嘴巴!」
「罷了,罷了。」寶玉只得出來做和事老,「我也快要遲了,你們莫要鬧了,快些回屋去吧。」
他好容易打發走了像是要搞十里相送的襲人晴雯,騎在馬上之時,不由得便鬆了一口氣。無字天書晃晃悠悠飛到他面前,很是憤怒地譴責他:【這美人之關懷,旁人求都求不來,你怎麼受的如此痛苦?】
寶玉瞥它一眼,默默於心中道:這種滿心只想著撲倒我的關懷......我要來究竟有何用?
一行人騎著馬自這紛紛攘攘的街道上緩緩而過,忽見街角處有一堆人鬧哄哄擠在一起,不知在做些什麼。寶玉命茗煙去打聽,茗煙跑去半日,方滿頭大汗地跑了回來:「爺,那只是一個被當家的太太發賣的丫鬟,和咱們沒什麼關係,快走吧!」
寶玉蹙了下眉:「為何要賣?」
不怨他有此一問,賈家雖也是丫鬟僕婦成堆,到底礙著情面,少有將人再次發賣之事。因而寶玉聽聞此事,只覺著不可思議。
茗煙衝著他揮手:「就是做錯了事兒唄!還能為了什麼,那些個渾話萬一污了爺的耳朵,爺房裡那幾位大哥還不得把我生吞活剝了!爺還是快些走吧,眼看著就要遲了!」
透過人群縫隙,隱隱可以看到個一襲素色單衣的女子,生的也單薄。凌亂的黑髮貼在面頰上,遮住了大半張臉。正有幾個濃妝艷抹的中年婦人擠到她面前,如同相看牲口般將她的臉抬起來,粗暴地撩開了頭髮,細細打量她的模樣。
身旁有人小聲道:「可憐了,這麼好的一個閨女......」
「若是踏進了那怡香樓的門,只怕這一輩子都再也出不來了吧?」
寶玉駐馬不動,沉吟了半日,方道:「且先等等。」
茗煙:......
不是吧?
他趕緊上前拉住韁繩,苦勸道:「爺,這可是個女子,不能近您身的......您就算是買回去,咱府中也不需要呀!」
「不帶回府,」寶玉堅定道,「我將這銀子給你,你把她買下來,令她自行離去便是。」
他今日出府拜師,包裹裡帶了不少的銀錢,因而便拿了五十兩來,問道:「可夠?」
茗煙無奈,只得應道:「爺先等等,我稍後便來。」
他仗著身形較小,輕而易舉鑽入了人群之中去,不多時便又鑽了出來,拍拍手,道:「好了。」
寶玉自馬上居高臨下向人群中瞥了一眼,見女子脖頸上的草簽果真被拽掉了,人群逐漸散去,女子拍打了下自己的衣物,慢慢站起身來——寶玉這才發覺,所謂的單薄不過是因著她身形消瘦而與人的錯覺罷了,實則,這女子怕是比自己還要高上一頭。
......現在的女子都是吃什麼長大的?
無字天書帶了些憐憫地看著他,於心中暗暗說了句,傻孩子。
因為那根本就不是個女子啊,你這是在引狼入室啊啊啊!
這不過是一小段插曲罷了,無論是寶玉還是茗煙,誰也不曾將此事放在心上。只看著人群散了,便忙忙地又向前趕路。
臨街的一座二層小樓之上,一個白衣男子閒閒地倚著窗子,笑道:「張兄,你看你這個即將拜入門下的徒弟,倒著實是有些意思。」
聽了此言,正於桌邊緩緩啜飲了一口香茗的男子也抬起頭來,淡淡地掃了這邊一眼。隨即薄唇一抿,吐出一句毫不留情的嘲諷:「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