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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已然晚了。
於他們面前展開的,並非是什麼仍處於睡夢之中的安寧村莊,而是門戶大開、滿地狼藉的地獄。有幾處房屋被點了火,因著地勢低矮,先前他們並未看到。火光熊熊,黑煙於村中瀰漫著,熏得人一瞬間便湧出了眼淚。
只不過是一夜而已。
獵戶怔愣在原地,一瞬間一動也不能動。
在他上山之時,這裡尚且燃著裊裊的炊煙,他家丫頭做了飯菜,裝在小籃子裡與他帶上山去;隔壁的花二嬸就靠在門前,不緊不慢地納著鞋底;花老頭則在樹底下,用他那雙老手費力地將井水提上來——
可眼下,炊煙已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被火光映紅了半面的殘垣斷壁。像是躺在這廢墟之中,空落落地朝他張大滿是惡意的嘴的怪物。
獵戶不覺後退了一步。
李陣面色登時也是一變:「倭寇竟已行到了此處不成?」
倭寇兩字,像是觸碰到了某種開關,讓獵戶突然間自這種慘象之中反應了過來。他一下子邁開了雙腿,拼命朝著一個方向沖了過去:「丫頭,我的丫頭!」
寶玉猛地閉了眼,拽住了欲要跟去的李陣,心頭湧上幾絲不忍來。他這些日子,已然看過了不止一個村落的這般慘象,深知等著這位父親的將是些什麼。
「啊啊啊啊啊!」遠處的獵戶忽的發出了一聲已然不再像是人的慘叫,反倒更像是野獸極其痛苦的嘶吼。寶玉命眾人於此地等候,這才隨著李陣一同前去,走近了些。
原先那個爽朗而熱情的獵戶,此刻像是被烈焰燃燒著一般,他喉嚨中發出嗬嗬的低吼,眼裡流著淚,將自己的頭一個勁兒向牆壁撞去。
「老鄉,你這是做什麼!」李陣忙將他攔腰抱住,強行按了下來,「你這般,不會有一點結果,只會讓自己受傷的!」
獵戶被年輕力壯的李陣按著,整個人都在不停地哆嗦,像是在痙攣一般。他滿面都是淚痕,因著掙扎,連綁的緊緊的頭髮也散開了來:「丫頭,我的丫頭!我要殺了那群禽獸,我要殺了那群禽獸!」
於他身畔的,是一具女屍。仍然穿著青布裙、白襖,隱隱能看出幾分清麗的模樣兒來。只是她的衣衫已然被扯得凌亂不堪,胸口大開著,裙子亦被撕成了一縷縷的碎片,任誰看也知曉她先前究竟發生了些什麼。她躺在這滿地鮮血之中,大睜著一雙杏眼,眼裡仍有消逝不去的恐懼。
李陣喉頭一堵,再想起方才這個獵戶笑呵呵談起自己閨女的模樣兒,一時間萬般勸慰的話一句也說不出口來,不由得也紅了眼。
寶玉亦是不忍再看,縱使他心頭已然猜想到此幕,但是眼下看著,仍是痛苦不堪。他默不作聲解了自己的披風,將暗灰色的披風嚴嚴實實搭到了這位姑娘的身上,這才抬起頭來,衝著李陣點了點頭:「走吧。」
走過那位已然用悲慟將自己同世界隔離開的父親時,寶玉腳步頓了頓,終究是開口道:「老鄉,可到城中的官府來尋我。蒼天凜凜,在此見證,我們定會為這些個受苦受難的百姓,討得天道來!」
作者有話要說:時間不夠了,作者有話說明日再補上!
跳起來就是一個麼麼噠!
第78章 小花落海
這個世上, 有許許多多的事情, 都並非人力可更改。明明就這般擺在眼前, 可你除卻接受,再也無一點其餘的辦法。在這些事眼前,你無能為力、不堪一擊,脆弱的像是河邊一株被風一吹便會折斷的野草。
譬如生死。
譬如人心。
昏暗的祠堂內,只有兩根白燭在沒日沒夜地燃燒, 分不出晝夜,看不出晦明。有丫鬟吱呀一聲將大門推開了一道細細的縫, 隨即悄無聲息地將一張紙放在了地上, 輕聲喚道:「二爺。」
跪在冰冷地板上的人更像是一尊用白玉雕成的雕像,衣角身形都一動不動, 似乎全然不曾聽聞。
丫鬟左右看看, 又悄聲叫道:「二爺,南邊有消息傳來了!」
「南邊」這兩字,像是瞬間觸動了這尊雕像的某種神經,令他瞬間眼中有了活人應有的氣息,扭過頭來:「怎樣?」
丫鬟的面容上浮現出了幾絲猶豫, 她輕抿了下嘴唇,最終並不答言,只是將地上那張紙遞入了他手中。
張逸然顫抖著手, 忙忙將手中這章薄薄的紙展開來,上頭用蠅頭小楷細細地寫了幾行字:
二月二十一日,賈虎賁帶領五百精兵欲尋小道直攻倭寇老巢, 不敵,身陷囹圄而援兵不至,手下傷亡約三百人,最終拼死突圍,至今蹤跡不明。
蹤跡不明。
這四個字像是帶著悽慘的血色,一下子刺進眼睛中來,令張逸然不禁閉了下眼。他輕吸了口氣,再睜開眼帘時,看到的還是這兩行令他一下子從頭涼到了腳的句子。
拼死突圍、蹤跡不明、援兵不至......
他於口中將這三個詞無意識地翻來覆去念叨了幾遍,一時間連最後這一縷生氣也像是被誰從體內活活抽去了,整個人眼見著便無力了下去。
「二爺!」吟秋驚呼一聲,忙將他扶起來了一些,「二爺,您沒事吧?」
張逸然不答,他的眸子只是定定盯著虛空中某處,半晌後,方牛頭不對馬嘴地輕聲問道:「吟秋,你說,他可怨我?」
「這一場災禍,原都是因我而起。是我對平安州的帳目起了些許疑心,方派人去查,最終引得大皇子自身不保,不得不自斷一手足來保全自己;是我於眾目睽睽之下,毫不猶豫抄起鞭子抽了他一頓;是我與他宿怨難消,方入宮時便已然與他結怨,此生註定與大皇子定然難行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