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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連見慣了天地間絕色的無字天書也不由得讚嘆連連,更莫說這裡伺候的下人了。
小丫鬟們雖則在主子面前不敢過多吭聲,可到了端完盤子撤下去之時,便不由得興奮的竊竊私語個不住,一個個皆臉泛潮紅。她們皆侍立在朱紅的柱子後頭,偷偷朝這邊瞥著,只覺賞心悅目至極,倒寧願這宴席不要結束方好。
誰知正急著看這滿座的美人兒,便看見一圓滾滾的東西滾了進來,笑道:「我方才去淨手了,不知眼下該坐在何處?」
眾丫鬟皆不由得一愣。
這人肥頭大耳,全然不是席間這般俊逸非凡的美人兒模樣,倒更像是粗製濫造而成的。圓滾滾的腦袋、圓滾滾的身子,看上去就像是兩個圓球隨意拼合到了一處,從臉頰上的兩坨肉上頭硬生生擠出他一對不大的綠豆眼來,著實是惹人發笑。
尤其是眼下向這席上擠時,便愈發顯得格格不入了,兩相對比,頗有些慘不忍睹的意味。小丫鬟們一個個俱捂了眼睛,不忍再看。
偏生薛蟠渾然不覺,仍試圖坐到寶玉身旁去,舔著臉擠寶釵:「嘿嘿,弟弟讓一下,讓一下。讓我和寶玉弟弟坐在一處吧。」
寶釵面上的笑仍掛著,一面仍與迎春說著話,一面便回過頭來,點漆一般漆黑的眸子裡波光蕩漾,冷冷地看了薛蟠一眼。這一眼只看得薛蟠遍體生寒,癟了癟嘴,瞬間便乖巧了不少。
他還是知曉自己親弟弟的手段的,畢竟那兩個連他去淨房都要跟著的八尺大漢,便是他弟弟尋遍了人海特意為他尋出來的。也是因著這個,他已許久不能過先前那種紙醉金迷的浪蕩子生活了,每日被兩個隨時跟著他的保鏢困在府中,硬是被生生困出了一身肥肉來。
然而不坐在寶玉身旁,並不意味著不能與寶玉說話呀!薛蟠的眼睛都在發著光:「寶玉弟弟!寶玉弟弟,這幾日怎麼也不見你來看我?」
寶玉被他這樣熱情的一看,只覺著整個人頭皮都開始發麻,忙道:「薛大哥哥,我已經拜入了師父門下,每日都要去念書。若是有什麼空閒,定然會去府上拜訪薛大哥的,只是總不得空......」
「這有何難?」薛蟠又擠過來了一些,「你師父也管的太嚴了些,你只不要理他,或是尋個藉口請個假,好歹讓哥哥帶你出去逛一日——」
話未說完,便被寶釵拿手拍打了下他的手背,嗔道:「哥哥這說的是什麼話?寶玉自該勤奮苦讀才是,哥哥莫要教壞他,還不快些將方才那話收回去!」
寶玉:......
等等,薛大哥似乎不知曉我師父就在這兒坐著啊。
他朝張逸然那處瞥了眼,果見師父大人猛地一下陰沉了臉色,如青山也似的眉也緊緊蹙在了一處,顯然是馬上便將炸毛的模樣。他瞧見師父略略兒張開了兩片殷紅的薄唇,顯然是要吐出那些毫不留情的刻薄傷人之語,忙道:「薛大哥不過是開個玩笑罷了,寶哥哥不用擔心。我日日都會去上課,哪裡會尋什麼藉口欺騙師父呢?」
師父大人聽了這話,卻絲毫也未表現出欣悅之情,反而微微挑起了眉,凌厲的眼波朝寶玉身上猛地一轉,似笑非笑道:「是麼,那今日我為何還要來這府里......」
寶玉這才想起,今日自己便請了假,一時只得乾笑道:「這不是因著林弟弟上京,老太太囑咐著我帶林弟弟逛逛這園子——師父吃菜,快吃菜!」
他果斷拿起自己面前烏木鑲銀的筷子,親自湊上前去,與張逸然布菜,「師父定要嘗嘗這道茄鯗才是,還有這邊兒的風乾果子狸,也甚為鮮美。還有這道銀魚羹,是用小火細細燉上三個時辰方能出彩的......」
看著這邊兒的迎春不由得眼眸一黯。薛蟠這才知曉那上頭坐著的便是寶玉師父,再看寶釵此刻面色,便知自己說了錯話,耷拉著腦袋不出聲了。
秉著堵住師父大人這張淬了毒的嘴的原則,寶玉將張逸然面前的那個白瓷小碗盛滿了滿滿當當的菜餚,還堆出了一個山峰也似的尖尖來,惹得師父大人瞬間蹙起了眉看他:「蠢徒弟,你這是與人吃的嗎?」
蠢徒弟的手頓了頓,瞥了眼這晃晃悠悠的小菜堆,委屈地垂著眸子不說話了。
師父大人嫌棄地拿自己的筷子挑了下:「你是拿你尊貴的師父當豬餵麼?」
蠢徒弟:......
這是師父你尊口說出來的,可不是我說的!
「那,」寶玉默默地從身後襲人手中拿來了一個小碗,「我給師傅夾下去一些......」
「不用了。」
張逸然不耐煩地「嘖」了一聲,還是將那被塞得滿滿當當的碗拿了回來,「快些坐回去好好吃你的飯!多吃些肉,知道了麼?」
寶玉原本夾向鹽水菜心的手一抖。
說真的,這些日子他在張府吃的肉早已足夠多了......
「張大人說的有道理,」迎春面帶關切,將碗中幾塊魚肉細細挑乾淨了刺兒,這才放入寶玉碗中,輕嘆道,「你著實太瘦了些,原該多吃些肉才對。」
「很是,很是。」寶釵居然也跟著點頭,款款伸手,露出一截白皙豐潤的手腕,為他盛了一碗鮮嫩的野雞崽子湯,「我也覺得寶玉有些瘦了......」
王熙鳳笑吟吟在裡頭插了一腳,把那油光發亮的東坡肉也向碗中夾了幾塊,紅亮的醬汁兒順著他的筷子流下來:「寶玉,這些人給你的你都吃了,總不會連這點面子都不給你鳳哥哥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