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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婉自然應了,又笑向寶玉道:「你喜歡哪一處的戲酒?好生說與我,我也好去置辦的。」
寶玉原本正於一旁翻書, 聽了這話,便自向賈母身邊膩了, 笑道:「老祖宗, 我又不是整歲生日,哪裡需要大辦?不過自己家中一聚,豈不簡單省事兒?」
「這如何能成?」賈母將他攬過來,一下下撫摩著他烏油油的髮絲, 嗔道, 「我定然是不同意的。你這幾月來如此辛苦,好容易過生辰可輕鬆兩日,哪裡能簡單地混過去?璉兒家的, 你說是也不是?」
牛婉聽了此話, 亦是贊同:「老太太說的很是, 寶玉今年也已十四歲,咱們家中也該趁這個機會熱鬧熱鬧才是。寶玉還是快說,你更喜歡哪一班小戲子唱的戲吧。」
寶玉見她二人皆不肯,只得笑道:「嫂子找的自然是極好的,我素日不在乎這些,全憑嫂子做主便是。」
牛婉聽了,不禁挑起一雙柳葉眉來,抿嘴直笑:「好甜的嘴,聽的我也是心裡怪受用的。既然如此,少不得我好好張羅一回,定然給你辦的熱熱鬧鬧方是。」說罷,便自行起了身,與老太太行罷了禮,急急匆匆向帳房支銀子去了。
她素日便是極擅家事,慣於張羅的,這次既有了賈母的話,自然是放開手腳去布置,將各處下人皆指揮的團團轉。又是搬炕屏,又是布置安插各項點綴,又是去小廚房核對當日所要做的菜色,又是商議著要請哪家的客人——一件件辦下來,只將上下一干人等忙了個腳朝天,倒獨有寶玉這個壽星偷得了幾日清閒。
待到生辰那日,寶玉早早兒便起了床,推窗一看,只見滿院秋光遍灑,鼻間皆是清淡的桂花香味。可喜的是這日天氣甚好,正如一塊藍的通透的琉璃瓦,襯著幾朵悠悠飄蕩的白雲,愈發顯出這天高雲淡的好處來。
他方才吸了口氣,便見襲人與晴雯掀了帘子進屋,笑道:「爺今日倒是起的早。」
因著是壽辰,寶玉這日穿的皆是一水兒的喜慶顏色,上頭是大紅含蟒狐腋箭袖,外罩石青貂裘排穗褂。又勒了雙龍出海金抹額,圍著攢珠銀帶,愈發襯出這玉白的面、朱紅的唇來。整個人立於屋中,便自光彩熠熠,便連見慣了的無字天書也不禁感嘆了句【好皮囊】。
襲人上前幫著整了整衣襟,又將他全身上下打點妥當,方才輕笑道:「今日是爺的生辰,我和晴雯不說別的,也該盡些心才是。爺且先去前頭吃酒,待到晚上,自然還有我們樂的時候。」
寶玉沖他一笑:「勞你費心了。」
「何來費心之說?」襲人眼波柔和,輕聲道,「能為爺費這些心,方是我盼了幾世才盼來的福分呢。」
他將枕頭下壓著的通靈寶玉捧出來,與寶玉掛在脖子上,纖白的手指沿著寶玉的脖頸若有若無摩挲了下,惹得那一小塊兒皮肉皆戰慄著抖了抖。寶玉不自覺哆嗦了下,再看襲人,卻又是毫無異樣的,只垂著眸子專心致志替他將通靈寶玉扶正了。
莫非果真是自己這些日子想多了?
他伸手撫了下方才因著被碰觸而火辣辣做燒的脖頸,再瞧瞧滿面溫柔淺笑的襲人,登覺自己這思想實在是太不正經了。
襲人就算對自己有意,也不會這般孟浪方是,定是自己太多心了些。
無字天書:......
這孩子怎麼便能傻到這種程度?
然而它也並不預備著去提醒寶玉,一來是為著與寶玉一個血淚教訓,方能令他知曉這些人心底到底盤算著怎樣的念頭;二來,它近日亦是私心愈重,再加之修煉時間已久,已可化為人形。若襲人果真打算做些什麼,它也有阻攔之力,不至於令襲人果真成其好事。
抱著這種念頭,看破了一切的無字天書並不如往日那般出言提醒,寶玉本就於這上遲鈍,此刻自然更是毫無所覺,忙忙地整理完便去了前廳院中,炷了香,行了禮,奠茶燒紙後,又至寧府中宗祠祖先堂兩處行畢了禮,拜過了父母祖宗,方往尤氏等處行禮,坐了一回。
元春送的是本極難得的古書,賈璉送的則是個極其精巧的西洋鍾,可時刻掛於身上瞧時間。迎春用心最甚,因著大房重回榮禧堂,他也一時水漲船高,手中得了些好東西。恰巧牛婉與了他一塊未經雕琢的紫玉,顏色罕見,猶如一汪幽紫色的泉水於手中汩汩流動,便拿那紫玉打磨出來一精巧玲瓏的玉珏形狀,中間還嵌了個叮噹作響的銀鈴鐺,可掛於扇柄上做個扇墜兒。
寶玉見了,亦是愛不釋手,當即便掛於了身上,笑道:「多謝二哥哥了。」
迎春兩手皆袖於袖中,眸色柔和,輕笑道:「不過是一點小東西,你喜歡便好。」
寶玉便欲拉著他一同往前廳去,誰料他方一伸手,迎春便向後退了幾步,笑道:「天氣怪熱的,好好走方是。」
寶玉:......
他下意識抬頭看了眼,正值秋高氣爽之時,清風拂動,送來滿身清涼。他們眼下又站在桂花樹陰下,哪裡來的熱?
然而迎春既然如此說,他只好一道同迎春向前面去了。那裡已擺好了酒席,賈政等長輩自在一廳,素日與寶玉常來往的小輩們則鬧哄哄在另一廳里。寶玉先去長輩那桌兒請了安,有好些人家皆是許久未見他了,如今見了,少不得又誇讚一番。
內堂里的女眷見了,也皆笑道:「貴府公子如今愈發出落的好個模樣兒了,將來定然雛鳳清於老鳳聲,未可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