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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忙上前,顯然是極為害怕這位主子的模樣,登時連大氣也不敢出了。只小心翼翼屏著呼吸,為他解下了在外頭穿的披風。
寶玉尚未從那句莫名其妙的「招蜂引蝶」的評語中反應過來,便見那人大踏步走到自己面前,挑起了他的下巴,細細看了看他的模樣,隨即不耐煩地嘖了聲。
「眼泛桃花,眉目含情,一看便不是個能專心於學問之人。」
寶玉:......
他瞪大了眼看著對方上挑的鳳眼,幾乎想要站起來扯著他的領子吼:你說這話前,有去鏡子前看過自己模樣嗎?明明你自己也是一副眼泛桃花的長相啊啊啊啊啊!
張家二爺擰著他的下巴,又將他渾身上下皆打量了一遍。從烏壓壓的頭髮絲打量到他露出來的一點繡著祥雲圖案的靴上,見那雙足大小,顯然便是一手可以掌握的。最後不耐煩地一蹙眉:「罷了,雖則模樣不如何合我心意,但好歹也還是個有點腦子的。」
寶玉怔怔地任他打量,一時間還有些反應不過來,看過去的眼神里滿是茫然,像是只剛剛降臨世間的懵懂的幼獸:「......啊?」
「啊什麼啊?」
張家二爺緊緊地擰著雙眉,唇瓣一抿,形成了一個有些刻薄的弧度,嘲諷道:「怎麼,你不是來拜師的?」
寶玉:「是。」
「是你還不知道給我敬茶!」新鮮出爐的師父大人幾乎要跳腳了,「我剛剛才覺著你還有些腦子,現在你就想告訴我你其實沒有這玩意兒了嗎?」
寶玉:......
眼前這人簡直就像是蓄滿了雷電的烏雲,一言不合就電閃雷鳴啊!
好在寶玉生性脾氣溫和,對生的好的人尤其多了幾分寬容耐心。重生一世後,他看過了當日淒悽慘慘戚戚之景象,更是對這些個事情不在意了,聞言便乖乖捧起了茶盞,恭敬行禮道:「師父請喝茶。」
師父大人拿起茶盞,只象徵性地碰了碰嘴唇,連那雙略顯鋒利的薄唇都沒濕,便衝著他一揮手:「趕緊的,給我上那邊兒書房裡念書去。老子可是一點也不會縱著你,在我這處念書,就給我提起十二分心神,做好脫掉一層皮的準備!」
寶玉乖巧應了聲,便被個穿著紅緞掐牙背心的丫頭領著,一路出了屋子,往另一頭的書房中去了。留下張家二爺端坐於太師椅上,仍然忍不住要炸毛,狠狠地咬著牙道:「真是見鬼了,老子千挑萬選,最後怎麼選出了這麼一個蠢徒弟?」
蠢徒弟一點兒也不讓他省心,立在屋裡頭半天無反應。原因無他,這書房內雖是堆滿了書籍,其中也不乏名本古籍,卻並無《中庸》、《大學》之流。房中所有的,大多是些經史子集,又或是《齊民要術》、《汜勝之書》等,更有許多前朝所著的兵法集,總而言之,並無一本能令他拿來琅琅念誦之書。
寶玉只好硬著頭皮又回頭去請教自己那熱騰騰的、新鮮出爐的師父,喚來對方毫不留情的嘲諷:「怎麼,換了個地方便連自己姓甚名誰都不知道了,兩隻手連書都拿不起來了麼?」
寶玉多少也知道了他的脾氣,覺著他和東府里養的那隻一言不合便憤怒地伸出兩隻爪子撓人的貓頗有些共通之處,皆是只能順著毛摸,方能令貓大爺收斂些脾氣的。因而他乖順地垂了頭,道:「請師父指點。」
師父大人這才覺著心中痛快了些,瞅著他頭頂上那個烏黑髮旋,還有因著垂下頭來而現出的脖頸處一小片瑩白的皮肉,輕哼一聲:「那些個四書五經,讀來讀去皆不過是那幾本,有何意思?你只先將十二本史書細細品讀完了,知曉古今之道理,之後再學習這民間之疾苦,方能於這仕途上有所成就。若只是個滿口迂腐之言的書呆子,這朝廷上下一干人等就夠了,哪裡還需要你?」
寶玉:......
他假裝沒聽到自家師父剛剛說這朝廷上下一干官員皆是頑固不化的書呆子,乖乖地應了,回頭便費力地將十二本史書全都尋了出來。這並不是件難事,書房中書雖多,卻放的頗有條理,每本皆有被人翻動過無數次的痕跡,難得的是仍舊平整如新。
把那十二本書摞起來之後,便連無字天書也瞬間默了下。
寶玉默默地比劃了下:「......堆起來,已經到我腰間了。」
這是要看到天荒地老的節奏麼?
無字天書抖動了下書頁,終於難得的顯出了幾分同情來:【苦了你了。】
這一坐,便一直坐到了夕陽西下之時。待到書房中掌了燈,寶玉仍在埋頭苦讀,其勤奮之模樣令無字天書也不由得心生感嘆,趴在燭台上看他念書,時不時給史書挑個錯兒。
【開玩笑,此處哪是新朝三年,當是五年方對!】
【這個皇帝的母親根本不是什麼皇太后,本該是個連名字都未留下的小妃子;可笑他為了自己承繼正統,連母親也毫不留情地捨棄了,真令人心寒。】
【龍陽君形貌其實與你有幾分相似,你可曾見過?哦對對,你不曾見過,我倒是在閻王處看到過一次。說起來,你二人皆是做藍顏禍水的好料子——】
如此種種,終於令寶玉煩不勝煩,本想裝作不曾看到,可這天書都湊到他眼前了,他想看不到也難。
他只得高聲叫了個丫鬟來,請求對方為自己去尋一些甜點,好堵住這沒完沒了反駁史書的天書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