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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政聽聞此事之後,原本還有些不大相信,便將他叫過來,親自考問了一番。見寶玉功課果然大有進益,心中不由喜悅,只是他從不誇獎於寶玉,此刻也是緊緊繃著一張臉:「讀成這個樣子,還不知努力!聞雞起舞懸樑刺股之事,都只是說著與你玩的不成?若再不日夜苦讀,帶出去都是丟我的臉!」
寶玉:......
他簡直不忍心提醒他這位老爹,自己都並非從科甲出身,不過是憑藉著祖輩蔭蔽方才得了個從五品的職位。如今卻理直氣壯、半絲也不覺著心虛的批評兒子,這果真是君子所為麼?
又不是年紀輕輕便考上了探花的林姑父!
然而望著賈政一副老學究的派頭,對著他新作的一篇文章批判來批判去,寶玉終究還是忍不住去拆了他老子的台。
「老爺學問這般好,不知當日是從幾甲出身?兒子竟從不曾問過。」
賈政原本的那些個指點江山之語一下子全都卡在了喉嚨里,面色青青白白,好不精彩。
他自然無法當著兒子寫滿了濡幕的雙眼說他當年名落孫山,乃是皇帝看在他爹當日打天下的功勞,方才給了他這麼一個五品小官——賈政此生最重者就是面子,這般話,他著實說不出口。
只是此事家中一向不許人提,寶玉也當不知道才是。賈政的心略安了些,乾咳了一聲,重新端起了為官者的派頭來,蹙眉道:「你連童生試還未考過,如今問這些,有何用處?快把你這筆墨拿走,別再污了我這地方!」
【嘖嘖嘖,】無字天書慢悠悠寫道,【這顯然是惱羞成怒了。】
寶玉也知曉,在他老子老臉徹底掛不住之前,便將那薄薄的功課本兒拿了過來,飛快道:「老爺,那,兒子就先回去了!」
否則,等著他的說不定就是家法處置了。
如此過了十幾日,果然於一日,聽聞了薛家上京的消息。
彼時已是快一月過去,念在薛家馬上要來府上拜訪的緣故,賈母到底是將於佛堂中靜修的王夫人放了出來,為的便是不將此事鬧大,於寶玉和元春留些面子。王夫人這幾日眼見著憔悴了不少,眼角處堆滿了細細密密的紋路,再多的粉也遮蓋不住。她勉強掛著笑,望著賈璉媳婦牛氏忙來忙去操勞家事的模樣,那笑意就像是硬生生擠出來的一般,著實是虛情假意的很。
待到薛家乘了一長串車馬來了榮國府門前的那一日,正是難得的一個晴天朗日。寶玉立於王夫人身側,遠遠兒地只望著一些個錦衣華服之人緩步而來,打首的是個慈眉善目的中年婦人,眉眼與王夫人頗為相像。
而在她後頭......
寶玉瞪大眼睛瞧了半晌之後,忽的便伸手揉了下眼。
薛姨媽的後頭......為何是兩個男子緊緊跟著?
第9章 寶釵訓兄
王夫人遠遠瞧著這一行人愈走愈近,嘴角的笑意就沒消下去過,親親熱熱地上前將薛姨媽的臂膀挽住了:「妹妹,我們姐妹竟有好多年不曾見過了!」
薛姨媽慈眉善目地笑著,拍了拍她的手,端然是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樣。
王夫人笑問:「路上可好?可還習慣?這麼久不見了,定要在我們這裡多住一些時日方是......」
說罷,又扭頭來向寶玉嗔道:「寶玉,還不來見過你薛大哥哥和寶哥哥!」
寶哥哥......
寶......
哥哥......
轟隆一聲,寶玉徹底被這道突如其來的晴天霹靂給劈傻了。
偏偏這世上有本書,最喜歡於這種他無言以對之時刻出來湊熱鬧,興奮地就差將書頁貼到他臉上去了。
【前世同結鴛鴦扣,今世卻為男兒身。這你若是實在想不開,斷袖分桃之事也不是不可以搞一搞呀.....】
寶玉堅定搖頭:絕不,你還是趁早打消了這個主意方是!
況且前世與寶姐姐結髮為夫妻的哪裡是他,卻是那真真正正的神瑛侍者。而他與寶姐姐,不過只是稍好一些的親戚情誼,又哪裡能與黛玉的心心相□□有靈犀相比?
想到此,他不禁又抬起頭來,細細打量了一番跟在薛姨媽身後嘴角噙笑的少年,一瞬間方知曉,君子端莊如玉究竟該是怎麼個模樣兒。
雖是一絲花紋也無的素雅衣裳,卻愈發襯出他雪白的臉、烏青的發來,黑白色澤於他身上猛地一交錯,愈發顯得溫柔和平。與其說是站在眼前的人,倒更像是用上好的羊脂白玉細細雕琢而成的一尊人像,周身都似蒙著一層極溫潤的水色的光暈。
只是一撞入眼中,寶玉便驀地記起詩經中一句來: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
世間竟果真有如此龍章鳳姿之人,真真對的上鍾靈毓秀四字。寶玉低頭看看自己,反倒覺著有些自慚形穢,不配與這人站在一處,不由得悄悄向後挪了一挪。
在他打量之時,寶釵卻也在打量他,二人目光一交錯,便見寶哥哥噙著雲淡風輕的笑,對著他輕輕點了下頭。
「哎呦,這就是寶玉了吧?」突然有另一道男聲□□來,一雙頗有些肥厚的手掌迫不及待握住了寶玉的,把臉也湊過來細細地瞧著,嘿嘿笑道,「寶玉弟弟生的可真是好,我薛蟠也算是走南闖北,什麼沒見過?就沒見過寶玉弟弟這麼好的模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