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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字天書於心中咬著小手絹,默默給寶玉記上了一筆。
你且等著。
「我昨日聽聞,」賈母靠在個秋香色的大引枕上,對王夫人道,「張家的二爺準備再收一個關門弟子。」
張家乃是當今出名的翰林清流,尤其是張家二爺,最擅於舞文弄墨之事,於整個文人圈中皆有著極高的聲望,還時常被召進宮去與那些個尊貴的皇子講課,頭頂上自然有皇家罩著,可謂備受尊崇。
可以說,誰若是進了張家做這關門弟子,不說青雲直上,也可保方入仕這幾年一帆風順。日後前途,自然不可限量矣。
賈母只是這麼一說,王夫人便瞬間知曉了其意,只是想起張家,不免遲疑:「老太太,當初為了璉兒和瑚兒的事,我們兩家鬧得這般難看......」
「顧不得了,」賈母於唇間沉沉吐出一股氣來,「少不得我拼了我這老臉,為了我的寶玉......趁著我這老婆子還有一口氣,還得幾分體面,非得與他鋪好這錦繡前程不可!」
第13章 歸還正房
這一夜下了淅淅瀝瀝的春雨,如薄霧般撲面而來,浸濕了夜間上夜的下人的鬢角。細密的雨絲將整個天際皆變為了隔了一層輕紗的雲霧瀰漫的仙境,拍打在葉面上,滿是清脆作響的滴答聲。
待到第二日寶玉起身時,雨絲仍未斷,反倒更加急了些,鼻尖儘是帶了些青草香的泥土的氣息。他推開了窗,令那濕潤的水汽撲進來些,對襲人道:「掛在外面的雀兒可都收進來了?小心淋了雨才是。」
「爺放心。」襲人一面為他整理著衣裳,一面答道,「昨夜便收進來了,麝月那幾個淘氣的,還把園中養著的那幾隻鴛鴦和綠頭鴨放了出來,現在正在滿院子亂跑呢。爺出去時,小心些它們,莫被翅膀扇了一臉水才是。」
他說的不錯,寶玉披了蓑衣斗笠,剛走出長廊,便見到處皆是撲騰著水花的綠頭鴨。一隻只在水中游得歡快,倒比平日裡自在許多。一堆丫鬟擠在一處,鬧哄哄看著它們取樂。
寶玉抬腳正往外頭走,忽覺自己身旁似乎少了些什麼東西。扭頭一看,果然,無字天書正委委屈屈地盤旋在長廊底下望著他,一點也不願意再往外飛了。
「你怎麼不來?」寶玉挑挑眉。
無字天書憤憤抖了下書頁,哪裡是它不願意去!只是它的確拿水沒轍,因而只能可憐巴巴地躲在屋檐底下,眼巴巴看著他。
寶玉笑道:「這下倒不囂張了?」
愚蠢的凡人,一朝得志便這般輕狂起來,難道不知道風水輪流轉之理?昨日那仇尚且未報,今日又在這舊仇上添上了新仇......無字天書正恨恨地想著,便見沒走多遠的小公子又掉頭回來了,嘴角噙著抹笑意,將自己的一角紅色的衣袖掀了起來,抖了抖。
顯然是讓它鑽進去的意思。
無字天書思忖了下,終於還是暫且放下了身為仙物的高傲,一頭鑽了進去,拿那袖子將自己牢牢地護住。
至於那報仇一事......罷了,看在這凡人還是有點眼力見的份上,對本天書也還算是恭敬,就暫且先饒了他這一日,明日再說。
寶玉掀了帘子進賈母房中之時,便覺一股馥郁香氣撲面而來,帶著充沛的暖意,將外頭那雨絲帶來的寒意全都驅散了。賈母方才起身,正在同賈璉之妻牛氏說著話,見他來了,忙拍拍自己身側的座位:「寶玉,還不快過來!」
「老祖宗!」寶玉行了禮,笑道,「璉二嫂子!」
牛氏點點頭,她與鳳姐截然不同,更是個徹徹底底的水做的女子。說話行動皆是溫婉可人,端莊而知禮,向來深得賈母喜愛。
「我昨日還在與你母親商量,」賈母將寶玉拉到身側來,撫了撫他的髮絲,「張家二爺的學問是極好的,若能教導教導你,你也能進益不少。這幾日你且準備一下,祖母遣人去與他們府上下個拜帖,你可不許與我丟臉!」
「張家二爺?」寶玉吃了一驚,他自然是早便聽過張逸然之名的,知曉對方乃是這世間極受尊崇的大儒。只除卻一點,當日為著賈赦原配張氏之事,鬧得兩家老死不相往來,如今貿然上門......
「你莫要擔憂,」賈母瞥見了他的神情,忙拍了拍他的背,哄道,「他原算是你的長輩,與咱們府上也是沾親帶故的。到時候,你將府上祖上留下的那些個孤本真跡帶著,文人便沒有不愛那個的,定然無甚問題。」
無字天書自進了屋子之後便從他袖中鑽了出來,聽了這仿佛是哄三四歲孩童一般的話,便於書頁上畫了個大大的鬼臉,哈哈嘲笑著寶玉。
寶玉倒是靈機一動,瞬間想起先前掛心的一事來,登時眼睛微微亮了亮。便膩上賈母,悄悄兒與她道:「孫兒在外面聽說,張家二爺平日裡最重的便是規矩了——」
「那又如何?」
「老祖宗也是知道的,」寶玉苦著臉,「咱們府上就有一件事,最是不按照規矩來的,傳出去,旁人都笑話呢!張家二爺也知道,若是他因為這個緣故將孫兒拒之門外,可該如何是好?」
賈母奇道:「不說族中其它人家,單榮國府里,哪裡有不守規矩之處?這可是奇了,你且說出來,我聽聽。」
她這般問,寶玉反而吭吭哧哧,不肯答了。賈母心內愈發湧上疑惑來,只當寶貝孫子在外頭受了什麼閒話,登時怒道:「莫不是有什麼人居然敢編排你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