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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此刻寶玉勉強還有些神智,聽了這話,想也不想便拒了,兀自搖搖晃晃著往那邊兒去尋茅房。馮紫英見他東一趔趄西一趔趄,著實是不放心,忙跟在了後頭,預備著他隨時一頭倒下來。
待到他勉強扶著牆進去了,馮紫英就在外頭守著,等了許久也不見人出來,不禁心中暗驚,不會是暈在裡頭了吧?
他正想往裡面尋,便見寶玉猛地撲了出來,一把抓住他的衣襟笑的開懷:「抓住了。」
馮紫英:......
這人顯然已經醉得不輕了。
他半是拖半是抱,好容易將寶玉帶到園子裡一棵開的正盛的桂花樹下。寶玉方才被多灌了幾杯,只覺著腦中嗡嗡作響,看見了樹下那塊平坦的大青石,二話不說便要脫了鞋向上頭躺著。
馮紫英哭笑不得,忙攔腰抱住了他:「此刻天氣涼,睡在那冰石頭上,小心著了涼!」
熟料懷中之人完全不聽他擺布,如一條游魚般扭來扭去,非是要向那石頭上躺。待感覺到後頭有人死死抱著他,他反倒不樂意了,咕噥著扭頭,暈乎乎將人往下扒拉:「放開我,你先放開我!」
正在糾纏不休之時,後頭傳來一聲輕笑,有人笑問道:「還不曾醒酒呢?」
馮紫英扭頭,便看見寶釵、黛玉並王熙鳳、薛蟠四人皆來了,許是不放心寶玉,皆是先往寶玉面上瞥了幾眼。王熙鳳這才笑道:「你們兩個倒會偷懶,正兒八經的壽星居然也偷著離了席,這怎麼成?」
一語未罷,馮紫英懷中的壽星早已不耐地翻了個身,嘟囔道:「我好似是聽到了鳳哥哥的聲音......」
王熙鳳瞧著他此刻的模樣只覺有趣,乾脆在青石上坐了,隨手拽了根草葉兒去逗弄他。葉子拂在面上,令寶玉整個人都覺著痒痒的,不由得皺了皺鼻子,伸出手去扒拉。
他這般動來動去,馮紫英只覺越發抱不住了,只得先命下人拿了軟墊墊在那青石上,隨後才將寶玉放上去,哄道:「你坐好,不要躺著。」
寶玉兩眼迷濛著,腦袋一歪一歪,卻還是勉強支撐著坐好了。兩隻手乖巧地放在膝蓋上,坐的板板正正,只是整個身子都在不自覺地東一倒西一倒。
眾人皆專心致志看著他,都只覺著甚為有趣,看他的模樣兒,倒像是只小獸般可憐可愛。王熙鳳眼睛骨碌一轉,便起了些壞水兒,不由得笑問:「寶玉,唱個曲兒來聽聽?」
寶玉勉強睜著眼,聽了這話,果真咿咿呀呀唱了起來:「經史腹偏偏,晝夢人還倦。欲尋高聳看雲煙,海色光平面......」
眾人不成想他果真唱了,正失笑時,便見他又猛地一下坐直了,拍了下青石。
這是做什麼?
幾人皆饒有興致地盯著他,便見他拍完青石後,很是嚴肅地高聲喊了一句:「好!」
......感情這唱完之後,還帶自己拍板叫好的!
黛玉笑的眼中都泛出了淚花,連素日最穩重和平的寶釵也不由得抿嘴:「這會兒倒是醉糊塗了。」
那頭的寶玉還在扯衣帶:「唱得好!爺要賞......要賞......」
摸了半日不曾摸到錢袋,反倒將自己的衣帶扯了個七零八落。站在這處看他的幾人也顧不得還席了,一個個皆像生根發芽了一般立在原處,盯著他一壁笑一壁嘆。薛蟠看的目不轉睛,笑嘻嘻將自己的錢袋解了下來,一咕嚕塞進了寶玉手中:「賞你了,都賞你了。」
王熙鳳眼見寶玉此刻喝醉了後如此乖巧,心頭愈發蕩漾起了壞水兒來,掃了這裡的眾人一眼,笑著低頭問:「寶玉,這世上,你最心悅之人是何人啊?」
無字天書:......
少年,你這是在搞事情啊!
這句話一出,馮紫英的面色不禁變了變,黛玉的笑意也收了些。寶釵雖是一如既往的言笑晏晏,只是眸子裡也難得有了些暗沉的情緒。
一時間,眾人皆目光灼灼盯著寶玉,等待著從他口中吐出來的答案。
他們的心思從未如此統一過。
若是旁人......非要解決了那人才好!
在這般緊張之時,偏偏有個人要□□來一腳。
「自然是我,對吧?」薛蟠自得道,「哥哥還可帶你出去玩兒豈不比他們這幫子總守著規矩的老古董有趣兒的多——」
「哥哥,你少說些。」寶釵蹙了下眉,難得現出了些不悅來,拉了下薛蟠的袖子。
薛蟠只得將嘴邊兒的話委委屈屈咽下去了。
寶玉對這不見鋒芒的刀光劍影一絲感覺也無,努力用已然不太靈通的頭腦思索了半晌,最終暈乎乎給出了個答案:「林妹妹!」
眾人:......
等等,林妹妹是誰?
見他們皆看向了自己,黛玉只得苦笑:「諸位也是知曉的,我父親膝下唯有我一人。」
言下之意,這林妹妹究竟是誰,他竟也不太清楚。
馮紫英勉強壓了壓滿肚子翻湧的酸意,又問:「那站在這裡的幾人中,你最心悅之人是誰?」
......完了。少年,你這是要做件大事情啊。
無字天書的書頁登時都抖成了篩糖,暗暗心想,這問題比方才那個還要毒,無論說的是誰,都是要打起來的節奏啊!
它在心中盤算著究竟要不要直接將寶玉敲暈了算了,正躊躇不定,便聽寶玉斬釘截鐵吐出四個字來:「這不能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