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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深將頭埋了下去, 自然不敢於聖和帝面前言說天家之事,忙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陛下,老奴不敢妄言——」
「罷了罷了,」聖和帝瞥見他如此模樣,不耐煩地連連揮手,「朕哪是要聽你說這些個套話?」
他雖是如此說,可眼底一層層堆積起來的情緒也漸漸化解了開來,只重重在龍案上拍了拍,許久後方道:「宣張愛卿進宮一趟。」
那一晚聖和帝究竟與張逸然商討了何事,旁人暫且不知;只是一點,自那之後,聖和帝三番兩次提拔四皇子手下之人,並將一些重要政事交予四皇子處理。不知何時,朝臣們方恍然發覺,如今太子與四皇子已然是並駕齊驅、齊頭並進之勢。
這一年的冬季瑞雪飄飄,於街道上噼里啪啦的鞭炮聲與張燈結彩的喜慶之中,嶄新的一年也隨之走近了。
第二年開春的春闈,寶玉亦預備下場,因而這個年通共也不曾過好,日日在張府與榮國府間來回。唯有除夕那日,方徹底放下功課,與賈府眾人小聚了一日,不在話下。
待到第二日他自沉沉睡夢中醒來時,便見床邊案上立著只白窯瓶,光禿禿的,並無一絲裝飾。然而也正是因著這份簡單樸素,反倒愈發襯出瓶中插著的那支紅梅來,或是緊緊蹙在一處的花苞,或是已然綻開的花瓣,皆紅的耀眼而明媚,一下將這樸素無華的瓶子也襯出了幾分全然不同的艷色。
難怪夢中,也總嗅到一種若有若無的清幽氣息。
寶玉素來愛花惜花,不禁將臉湊到梅花中嗅了一嗅。屋中暖意融融,花瓣上卻帶了絲絲涼意,一下子攜著花香撲到他面上來。
「爺已經起來了。」襲人正欲進來將熏籠重新點上,瞧見寶玉起身,不覺笑道,「今日醒的倒早,昨夜喝了那許多酒,別說老太太起不來,便連老爺太太此刻也還未起身呢。」
自上次之事過後,寶玉再見襲人之時,難免便生了幾分尷尬;然而襲人卻恍若未覺,不僅於他面前嬉笑如常,甚至待他比以前更為用心。如此一來,反倒令寶玉隱隱疑心那日之事是否為真,還是說,只是因著喝了幾杯酒,從而產生了些許幻覺?
他忙忙整整衣襟,看著襲人慢步上來替他掛起床上的白綾帳子,隨即替他鋪開床被。晴雯也走了進來,帶著麝月等人捧來了洗臉的胰子、熱水等物,又用細細的馬毛綁成的刷子蘸了青鹽遞與寶玉,令其洗漱。
待到一切整頓完畢,寶玉換上了大衣服,正欲出門,便聽襲人忙忙道:「今日雪大,二爺多披上一件衣服方好。」
他自箱子內尋出一件流光溢彩的斗篷來,通體皆用孔雀金線織就,光彩灼灼,貴不可言,正是前世的那件雀金裘。
寶玉的手不覺頓了頓,問:「這衣裳是從何而來?」
「昨日老太太喚了襲人,教他領回來與二爺的。」晴雯一面與他繫著腰帶,一面道,「老太太還特意囑咐二爺,這幾日是好日子,一定要喜喜慶慶的穿上方是。」
寶玉看到這件衣服,便恍然想起前世晴雯強拖著病體為他縫補雀金裘一幕,將她體內最後一絲光亮也燃燒了個乾乾淨淨。想到此,不覺呆呆站在原地愣了下,再憶起她最終病死榻上一幕,淚已然充盈了眼眶。
晴雯一看,不禁愣了:「爺,這樣大好的日子,哭什麼?」
「什麼,哭了?」
襲人匆匆幾步跨過來,不容拒絕地將寶玉的下巴抬高了些,映著外頭的雪光細細看了看寶玉的臉,果然在那雙桃花眼下看到了些許淚痕。他心中猛地一刺痛,手上動作也輕柔了許多,低聲問:「爺可是有哪裡不舒服?」
「還是說,昨日在外頭受了什麼委屈?」晴雯二話不說擼起袖子來,倒吊起一雙鳳眼,倒像是下一秒便要衝出去與人打上一架的架勢,「去!把昨天跟著爺的幾個小廝都給我叫來,我倒要問問他們是怎麼伺候的!」
房內一時亂成了一窩蜂,原本捧著各色東西的下人們皆湧上來,一個個擔憂地問寶玉究竟是怎麼了,還張羅著要請太醫。寶玉被他們這般看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先前的那一絲感傷早已消逝的無影無蹤,只得道:「不過是還未完全睡醒,打個哈欠罷了。」
這話一出,房中眾人登時鬆了一口氣:「那便好,那便好。」
襲人雖心下仍有疑惑,卻不願再去惹寶玉傷心,便忙忙將話題引開來:「說起來,這梅花卻是如今東邊兒院子裡住著的那位師父送來的,名喚妙玉,點明了要送與爺。爺與那位師父可是認識?」
寶玉嗯了一聲,隨後方憶起,如今妙玉便住在榮國府上。他想起對方性情,也不預備親自上門致謝,便拿薛濤箋寫了張謝帖,到廟門口悄無聲息地順著門縫放進去罷了。
只是這紅梅倒莫名令他回想起報恩寺受人所贈梅花之事來,如今想起,只覺此事大似妙玉手筆,不覺在那帖子上又添了幾筆:報恩寺間,是否已有一面之緣?
不過片刻,便有一小沙彌帶著素色的帖子到他院中來,上書一字:然。
這一字筆鋒瀟灑、轉折間似乎都透露著淺淺的檀香,真真是將妙玉清冷的性子描繪了個乾乾淨淨,看的寶玉不禁拿著帖子搖頭苦笑,半晌後,到底是將帖子夾進自己正在看的書中了。
這日本就有許多賈家舊交前來走動,其中不乏勛貴之家。待到日上中天,賈家前廳便也逐漸熱鬧了起來,寶玉整好衣服,忙忙去前廳幫著招待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