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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此次,且不說如今南海正值倭寇縱橫之際,單說這山高水遠、路途迢迢,哪裡便是這般容易的?我只身前去,便是葬身途中亦無妨。可若你也一同去了,待爺回來之時,卻還有何人可於他身畔伺候?」
「他素日愛飲的茶、愛穿的衣服,他的心思他的感情,若是身旁無人能懂,難道還要教爺再從頭尋來這麼一人,再細細□□一十幾年麼?」
「所以,這次,你我之中定有一人不能去。」
這一番話將晴雯說的怔怔的,一時間竟不知何從反駁,半晌後才道:「那我獨行——」
「不可。」襲人輕柔地制止了他,溫聲道,「你容貌著實太盛,遮掩亦遮掩不住,比不得我生的平平,只怕路上更不安全。因而你也無需與我再爭,只安心待在此處,等著爺歸來便好。」
晴雯僵愣了半晌,這才紅著眼圈兒啐了一口:「不去便不去!誰稀罕與你同行!」
「那便好。」襲人頷首輕笑,隨即取了東西頭也不回邁出門去。晴雯於他身後扒著門看了他許久,方突然快步跑上前去,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他彆扭地扭著頭,不教襲人看見他此刻面上的神情。
「不僅爺......你也要平安無恙地歸來啊。」
襲人眸中隱隱一動容,緩緩勾起了唇角,這次卻是真心實意的笑。他點點頭,溫聲道:「好。」
他頭也不回地踏上了征程。
與寶玉相比,這條南下之路,襲人走的更為艱難——他原不過是窮苦人家出身,從五六歲起,便日日待在那座富麗堂皇的榮國府里,幾乎不曾邁出一步。他手上無多少銀兩,不過是寶玉曾賞他的一些金銀錁子,也不會騎馬,遇到偏遠之地無人願意搭他一路,便只能選擇順著一個方向深一腳淺一腳地咬牙走下去。
然而真正的難處卻遠不在此。他孤身一人,容貌雖是及不得晴雯,卻也已是上等,這一路行來,只怕招惹了一些個盜匪之流。因而襲人行至何處都用黑灰糊了臉面,佯裝自己不過是個尋常的莊稼漢子,行事趕路皆是小心翼翼,生怕何處惹來了禍患。
待到無人之處時,更有些許野獸縱行,他一人獨寢,哪裡敢安心躺下?只得就地生起一團火堆來,靠著這火,強撐著不教自己睡過去。待到第二日行到村莊中或城中,方才借個住處或尋個客棧,稍稍休息一下。
如此而來,這一段南下之路,他走了整整兩三月方到。走時尚且是寒冬臘月,如今卻已是殘冬之時,雖仍有些寒意,到底暖和了一些。他就這般堅持不懈地一路走下來,終於在南海之處,從村民口中打聽到了寶玉如今所在之地。
好在寶玉生的著實是太過出色,於那一眾糙漢子中,更是格格不入、鶴立雞群。凡是曾見過他的村民,皆對他記憶猶新,因而襲人得以暢通無阻,與一個好心的老人家同行,一起向著營地處走去。
這幾月來的疲憊令他的雙腿都如灌了鉛一般沉重,可心卻是砰砰地、歡快地跳躍著的——便連襲人自己都已然說不出,自己究竟是如何一路走到了這裡,可他心中卻著實有著這樣一股執念,想著要去見寶玉,要依言伴在寶玉身邊,這股執念甚至強過了身體上的苦痛,令他的決心一絲一毫也不曾被動搖。
而如今,他終於要尋到那個人了。
襲人望著前方的路,眸中滿滿皆是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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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場仗打的是前所未有的天昏地暗,硝煙瀰漫之地,便連日月都瞭然無光。柳寒煙用兵向來老辣,因而採取了三方包抄之勢,殺了昨日剛被收拾過的倭寇個措手不及。待到終於生擒了皇子之時,已然是第二日天光破曉了,便連寶玉的衣角亦淅淅瀝瀝向下滴著血水,兀自喘息不止。
眼見皇子被扣,倭寇群龍無首,登時不敢再輕舉妄動。柳寒煙得以命騎兵再行追逐這群殘兵敗將,直到將其悉數截殺方才停下來。唯有幾十人從中慌不擇路地逃脫,其他人等,大多數做了大慶兵士的刀下亡魂。
柳寒煙高高騎於馬上,望著這遍地皆是橫屍飛血的戰場,一下子乾脆利落地翻身下馬。他踏在這塊被無數鮮血澆灌了的熱土上,低聲道:「收拾這些戰士的屍身,回營。」
因著又大勝一場,這日眾人回去之時,俱是興高采烈。雖滿身疲憊,卻恨不得哼支小曲兒來。
直到路上有前兵發覺了有一處異樣,眾人急急上前查看,這才發覺,竟是倭寇抽出了幾百人來趁此機會偷襲大慶營地!
偏生今日這路上皆是欲要上山躲避的百姓,殺紅了眼的倭寇自然不能輕易放了他們,若是其中有一人逃脫了前去報信,便又是一場敗局了。因而,他們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手起刀落,不帶任何憐憫,將眼下這群手無縛雞之力的村民也屠殺了個乾淨。
有人於軍中不敢置信道:「我們昨日來之時還見過他們,他們還是好好的啊......」
而如今,昨日尚且衝著他們無聲行禮、願他們大勝而歸的人,眼下卻永遠地長眠於此了。數十具屍體就這樣被隨意扔在路邊,鮮血斑斑,將身下的泥土亦浸染出了一大片暗紅色。他們的眼睛卻仍然不甘心合上,使勁兒地瞪大著,死死地望著這天空。
便是素來心狠的護國公,此刻也不由得升起了幾分悲哀來,用力地閉了閉眼。
「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