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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聞聽此言,不由失笑:「哪裡便嬌弱到如此程度了。」
寶玉接過翠紋織錦斗篷展開來,籠在了他纖瘦的雙肩上,牢牢地打了結,輕嘆道:「你身子骨本來就不好,今日偏又有些風,原不該出來的才是。」
「左右無事,」黛玉低垂著眸子看他為自己系帶子,撲扇了一下眼睫,將眼中流動的那些個光華一同掩住了,「三哥哥實在是太小心了些。」
無字天書見了這番模樣,倒也裝模作樣彎了彎書頁,寫了一整頁的【咳咳】放到寶玉面前:【你怎不來關心我?這親昵過頭了,你就不怕那兄弟之情四字淺淡到一丁點兒都看不見了?】
寶玉面無表情,趁著眾人皆不注意時,悄悄兒伸出手去將它拽了下來,狠狠地揉了揉。
他前世原就是照顧慣了黛玉的,只是那時候礙著男女大防之說,有些事情到底不好做。如今既沒了這個顧慮,又因著黛玉前世實在是太過淒涼,他心內只覺著愧疚,與黛玉便愈發顯得親昵了。不過幾月,便已是同行同止,情誼非同尋常。
一旁的王熙鳳笑吟吟看著他們,調侃道:「你們倒不像是姑表兄弟,倒像是嫡親的兄弟了。我呀,還沒看見過寶玉這麼照顧誰!向來都是旁人照顧他,倒是頭一次看見他這麼鞍前馬後的去伺候別人!」
黛玉本就是個玲瓏剔透的心肝,一聽這話便莫名品出了些酸意來,笑道:「三哥哥不過是看我身子弱,多關心我一些罷了。鳳哥哥這莫非是羨慕了?」
「我羨慕什麼?」王熙鳳登時吊起兩彎吊梢眉來,假意嗔道,「我也不是沒有親哥哥,哪裡至於和你搶這哥哥弟弟的去?」
「那便好。」黛玉抿唇一笑,便也不再說些什麼。
那頭已經在這處停了半日的馬車夫:「......二爺,咱不下去?」
「不下去!」
隔著一層薄薄的青布帘子,馬車夫隱隱從他家二爺的話音兒里聽出了些咬牙切齒的味道,倒像是要將什麼東西放置於唇齒間狠狠咬個粉碎似的,「何止不下去!現在!現在就掉頭回去!」
馬車夫:......那您一大早跑來這榮寧街不為了接人,難道是為了遛彎兒嗎?
然而他在張府里幹了也不止三年五載了,對自家二爺這脾氣也是心知肚明。只得忍氣吞聲掉過頭去,一鞭子抽在前頭那匹健壯的駿馬上。駿馬猛地受了驚,一下子撒開四蹄,大步向來時的方向狂奔而去了。
馬車夫揮鞭吆喝著,方才令這馬向前狂奔了幾步,便聽車廂里他家二爺的聲音又傳出來了:「慢著。」
馬車夫只得猛地一拉韁繩,強迫著馬停下來,問道:「二爺?」
車廂里的人沉默半晌,方沉沉嘆出一口氣來,語氣中一時間竟多了些滄桑的意味。馬車夫聽到手指在車窗上有一搭沒一搭敲著的聲音,許久後,方才聽聞他家二爺的聲音傳來:「還是先去賈府吧。」
馬車夫:......
他現在隱約覺著,除非二爺今日出門不曾吃藥,閒來無事尋他消遣,否則,府里這兩日流傳的二爺腦子糊塗了的傳言,大概還是有那麼一些道理的。無風不起浪,果然如此。
然而張家二爺端坐在車廂中左思右想,看了眼自己昨日便命小廚房辛辛苦苦做好的糕點,再從車窗中看見寶玉此刻有說有笑的模樣,便覺得一股氣直直衝上心頭來,梗在喉間,令他全身都隱隱覺著不痛快。
明明仍是坐慣了的軟墊子,偏生此刻也仿佛化作了扎人的針氈。
「果然還是咽不下這口氣!那個蠢徒弟!」他忽的捶了下車壁,冷聲道,「打道回府!現在!」
馬車夫:「......二爺,要不咱哪兒都不去了,我先送您去醫館吧?」
您這明顯腦子不大正常啊!
「三哥哥,」黛玉看著前頭那個不知何故一直在掉頭的馬車,遲疑道,「那莫不是張府來接你的馬車?」
寶玉眯起眼看了一眼,隱約覺著那輛朱輪華蓋車有些眼熟,似乎是在張府中看見過的。只是,「若是師父,怎會一直在那處打轉?只怕是迷路了吧。」
他喚來了個於大門口坐著聽使喚的小廝,與他道:「去向那邊兒馬車裡的人問一聲,看他們是不是找不到地方了。若是尋不到,便去給他們指一下路,也省得他們一直在這處白耽擱工夫。」
過了一會兒,小廝一臉血地將馬車領回來了:「寶三爺,他們要來的就是咱們府。」
寶玉:......
黛玉:......
王熙鳳:.......
「師父也不是第一次來我府中了,如何還會尋不到路一直原地打轉?」寶玉滿頭霧水,兩眼皆是迷茫。
無字天書一針見血:【只怕不是尋不到路,而是閒來無事,攪了一罐子醋罷。】
第29章 滿目秋色
馬車骨碌碌又行到了賈府門前,穩穩地停在了兩個威武的石獅子旁。馬車夫忙從上頭跳下來,給自家二爺掀開帘子:「二爺,您看......」
裡頭端坐的人輕哼了聲,到底是起身鑽了出來。
他這一出面,便連見慣了他的寶玉也不禁心神一盪——今日不知是為何,張逸然並不曾穿他習慣了的青色,反倒難得一襲艷紅色的窄衣領花綿長袍,上頭用孔雀金線細細繡出了各色精巧的魚蟲。在這般艷色之下,他那隨了張夫人的一身白皙皮肉兒便愈發顯得出彩,幾乎要透出如玉一般溫潤的光澤來。連帶著五官也莫名多了些艷麗的意味,一瞬間便將這君子添了幾分動人心魄的味道。